第1章 剥落的菩萨泪
敦煌·莫高窟220窟——子时三刻
月光像偷窥者的眼,从窟顶裂缝渗入,落在那双颤抖的手上。
刀尖刺入菩萨眼角的金箔时,黑影屏住了呼吸。
"咔嚓——"
金箔碎裂,底下的橘红颜料如溃烂的伤口般渗出。
"快了……"黑影的袖口掠过壁画,蟒纹刺绣在月光下泛着鳞片般的冷光。
突然,窟外传来铃铛声。
不是风铃,不是驼铃——是画院学徒特有的青铜铃铛。
黑影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三丈外的泥塑菩萨像,那双未点睛的空洞眼眶里,竟缓缓淌下两行血泪。
程墨白的左手小指又开始疼了。
这种疼像毒蛇啃噬骨髓,每逢阴雨或发现伪画时必会发作。此刻,他盯着220窟壁画上剥落的金箔,残指抽搐的疼痛让他几乎捏不住镊子。
"吐蕃金粉底层该掺朱砂。"他喃喃自语,瓷碗里的颜料碎屑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橘红,"但这颜色……"
像腐肉,像父亲死前呕出的血。
"师父!"
哑徒撞进洞窟的瞬间,程墨白闻到了热醋酸腐的气味——和五年前那个雨夜一模一样。少年满脸沙尘,腰间铃铛疯狂作响,手指比划出扭曲的图案:蟒蛇!箱子!刀!
皮靴碾碎沙砾的声音从洞外传来。
一步。一步。一步。
程墨白突然按住哑徒的嘴,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他摸到少年脸上黏腻的液体——不是汗,是血。哑徒的耳垂少了半截,伤口平整得像被什么利器瞬间削去。
"程画医好雅兴。"
蟒纹锦袍扫过门槛时,龙涎香的浊气扑面而来。张承嗣指尖的佛珠颗颗泛着血沁般的暗红,像极了父亲临终时攥断的那串。
程墨白背在身后的左手死死按住檀木盒——那里装着足以定罪的颜料样本。
"张长史深夜拜窟,是为礼佛?"他故意露出残缺的小指,"还是为验货?"
佛珠声停了。
月光从张承嗣肩头滑过,照亮他袖口半枚玉佩。程墨白胃部抽搐——三天前颜料坊那具尸体手里,就攥着另一块碎片。
"听说西域新到了一批青金石。"张承嗣突然用指甲刮擦壁画,金粉簌簌掉落,"画医若肯合作……"
"合作什么?"程墨白猛地拽过他的手腕,"用热醋剥画?还是用尸体血调赭石?"
蟒纹袖口被扯开的刹那,一道刀疤狰狞毕现——和父亲颈间的致命伤完全吻合。
马蹄声远去后,哑徒从阴影里拖出一只木箱。
箱盖掀开的瞬间,程墨白看见了:
二十块切割整齐的壁画砖,边缘还粘着新鲜的血肉。最上面那块绘着菩萨低眉,眼角却被人恶意添了一笔——成了党项人特有的吊梢眼。
"他们不是要偷画。"程墨白的声音像从地狱里挤出来的,"是要把敦煌……变成西夏的敦煌。"
远处沙丘上,望远镜的镜片反光一闪而逝。月光掠过那人颈间的青金石项链,照出项链暗格中半片于阗王室的徽记。
而夜市暗巷里,阿史那云的琵琶刀正抵着一个粟特商人的咽喉。
"告诉张承嗣,"她碾碎对方喉骨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公主回来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