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西的乱葬岗在月光下泛着惨白,风卷着沙砾打在阿史那云的面纱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蹲在北斗形坟堆前,指尖触到青金石项链断裂处的毛边 —— 那串项链是于阗王室的信物,三枚碎片在月光下分别映出星轨、蝎纹和残缺的佛面。当最大的碎片嵌入 "天枢星" 坟头的瞬间,沙砾突然簌簌滑落,露出下方刻着星蝎符的石板,符文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像是刚用朱砂描过。
“这石板......” 阿史那云的指甲刮过石缝,带出几粒闪烁的星砂,寒声道,“张承嗣果然用了活人祭阵。活人血混着星砂,阴气重得很。” 她起身时裙摆扫过坟堆,惊起几只通体漆黑的甲虫。
哑徒突然攥紧青铜铃铛,少年脖颈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白。他喉结滚动着,西夏语经文从唇齿间溢出,破碎的音节惊飞了栖息在坟茔间的夜枭。程墨白按住腰间的颜料皮囊,硝石样本在皮囊里沙沙作响,眉头拧成疙瘩:“怪不得那本《西夏文心经》会失窃。张承嗣偷经不是为了诵经,是为了借经文里的星象坐标。” 他一脚踢开坟头的浮沙,底下露出暗红与银白交织的颗粒,“看到没?画工村人的骨灰掺星砂,能让星砂阵锁定藏经洞的地磁脉。这老东西,为了找洞真是丧心病狂。”
郎茂才剧烈咳嗽着展开密档,羊皮纸边缘的血渍己经发黑。他用枯枝戳着文书上的图案,声音沙哑:“S.5632 文书里说,星砂阵的命门在‘天权星’。当年归义军和于阗结盟,特意选在星砂磁脉最弱的节点埋下盟书,就是防着有人用这东西......”
“轰隆!”
沙丘后方突然传来骆驼踏碎陶罐的声响。三十名西夏骑兵冲出沙雾,弯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为首者的马鞍上挂着蟒纹荷包,程墨白瞳孔骤缩 —— 那是他父亲生前常用的荷包,边缘绣着归义军的飞鹰纹,金线都磨得发白了。阿史那云甩出琵琶刀,琴弦崩断的刹那,她瞥见对方袖口露出的星蝎刺青,骂道:“是‘沙蝎营’的杂碎!上个月在月牙泉,就是他们烧了半个村子!”
“保护密档!” 程墨白将郎茂才推进坟堆缝隙,手中画笔却在挥击时 “啪” 地折断。哑徒突然嘶吼着冲向敌阵,青铜铃铛在他手中高速旋转,发出类似指甲刮过陶片的高频声响。最前排的战马前蹄突然腾空,将骑手狠狠甩在沙地上,那骑手落地时头盔迸裂,露出额角与哑徒兄长相同的刀疤。
“这孩子......” 郎茂才躲在骸骨后,惊得忘记咳嗽,“他刚才用的是西夏巫蛊里的‘音煞’?这失传几十年的邪术,他从哪学的?” 程墨白后背发凉,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火窟,哑徒也曾用同样的语调背诵经文,当时他以为是巧合,此刻才明白那串青铜铃铛根本不是信物,而是用西夏冷锻法打造的音律武器。
阿史那云的飞刀穿透对方咽喉时,蟒纹荷包掉在沙地上,半张地图滑了出来。程墨白捡起地图,就着月光凑近,烛火下可见墨线勾勒的敦煌壁画剥离路线,从莫高窟北区一首延伸到标注着 “454” 的洞窟 —— 那是考古笔记里从未记载过的密室。“他们要在月食前剥离壁画。” 阿史那云的指尖划过地图边缘的密文,脸色凝重,“西夏斥候回报说,十万大军己到玉门关,张承嗣想在破城前毁掉所有汉人文明的证据。等壁画一毁,敦煌就真成了一座死城。”
星砂阵的沙流突然加速,天权星位置的石板下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哑徒急切地比划着 “三层密室” 的手势,急得眼眶发红。程墨白这才注意到石板边缘的颜料痕迹 —— 那是用 “归义青” 绘制的星图,颜料里掺着敦煌特有的蓝铜矿粉末,是他父亲独有的配色。
“密道在下面。” 他握紧父亲的工牌,牌面刻着的 “画医” 二字硌着掌心,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画笔的手,“张承嗣以为杀光画工就能断绝修复术,却不知道真正的传承在地下。当年父亲带着画工村的人,怕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密道入口弥漫着陈年胶矾水的酸腐味,墙壁上刻满修复笔记。程墨白用火把照亮岩壁,发现那些笔记并非文字,而是用矿物颜料绘制的修复流程图:从揭取壁画的竹刀角度,到熬制骨胶的火候控制,甚至连不同朝代壁画的地仗层配方都详细记录。郎茂才颤抖着抚摸画面,指腹蹭掉表层浮尘,露出底下鲜艳的石绿,声音发颤:“这是...... 敦煌画医的不传之秘,《壁画修复百工谱》!有了这东西,咱们就能把被偷走的壁画原样复原!”
哑徒突然指着摹本角落,那里画着与他颈间相同的青铜铃铛,旁边用朱砂写着:“星砂阵破,需以血祭钟”。火把光照向密道深处,七口青铜钟悬挂在星象图下方,每口钟上都刻着北斗七星的符纹。阿史那云敲响第一口刻着 “天枢” 的钟,钟声里夹杂着金属摩擦的锐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张承嗣以为星砂阵只能用来定位,却不知道画工村先辈在钟内设了反制机关。这钟声,是要破他的阵脚!”
当第七口 “摇光” 钟被敲响时,地面突然剧烈震动。程墨白透过石缝看见,乱葬岗的星砂开始逆向流动,在月光下形成与西夏军旗相反的图腾。哑徒突然露出笑容,用生涩的西夏语说出第一个完整句子:“他们的罗盘...... 转反了。那些狗东西,要在沙漠里打转咯!”
众人冲出密道时,西夏骑兵正在沙地上团团转。原本用来指引方向的星砂阵此刻成了迷魂阵,骑兵的马蹄在沙地上踩出混乱的轨迹,有人甚至抽出弯刀乱砍,以为被鬼上身。阿史那云将最后两片青金石嵌入星砂阵,碎石嵌入的瞬间,星砂流动的速度骤然加快:“三天后月食,星砂的力量最强。我们必须在那之前 ——”
“修复第 454 窟的防剥离机关。” 程墨白从密道带出的修复工具袋里,摸出父亲遗留的狼毫笔,笔杆上刻着 “心正则笔正” 的字样,仿佛摸到父亲的温度,“张承嗣以为毁掉地上的画工就能高枕无忧,却不知道,真正的守护,从来都在人心。”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五短一长的节奏在寂静的沙地上格外刺耳 —— 那是敦煌城戒严的信号。郎茂才展开密档最后一页,人血写成的字迹在月光下发黑:“七月十五之后,敦煌无汉人。” 程墨白握紧画笔,残指的旧伤突然传来刺痛,那是三年前为保护壁画被西夏兵砍伤的痕迹。他望向莫高窟的方向,那里的佛窟在夜色中沉默如谜:“只要我还活着,敦煌就有汉人,就有画医。张承嗣,咱们走着瞧!”
沙风吹过乱葬岗,将星砂阵的纹路重新抚平。哑徒突然拽住程墨白的衣袖,指向天空 —— 不知何时,月轮边缘己泛起淡淡的阴影,三天后的月食,正在悄然逼近。程墨白望着那抹阴影,握紧了腰间的颜料皮囊。这一次,他要用父亲留下的技艺,守住敦煌最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