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4 窟的甬道里弥漫着热醋腐蚀墙体的酸腐味，程墨白举着放大镜贴在石壁上，鼻尖几乎蹭到剥落的颜料层。指尖刚碰到一片蜷曲如蝉翼的朱砂，那颜料便 "簌簌" 掉落，露出底下张承嗣伪造的党项族供养人画像 —— 男人头戴毡帽，腰间悬着蹀躞带，靴底却画成了汉地样式的云头履。"看到没？" 他用竹刀轻敲画像衣角，"衣纹褶皱里的败笔，是他模仿归义军 ' 兰叶描 ' 时顿笔太重，墨色都积成疙瘩了。"
"他们用热醋剥了三层。" 他将刮下的颜料碎屑倒进瓷瓶，瓶盖铜扣 "咔嗒" 一响，"最底下那层墙皮泛着青金石的蓝，是回鹘人惯用的底色。你看这颗粒感，得是于阗进贡的头等石青才有的质地。" 阿史那云蹲在通风口旁，流沙从指缝漏进葫芦里计数："刚听见西夏人换防的梆子声，现在开始算 ——" 她突然抬手按住石壁，掌心青筋暴起，"听，靴底蹭沙子的声音，还有十步！" 洞顶的流沙层在火把光下泛着石英的微光，每粒沙都裹着细碎的云母，只要墙体震动超过三次，整层沙子就会像决堤的河水般砸落。
哑徒突然拽住程墨白袖口，指甲深深戳进壁画缝隙。半枚铜印嵌在泥层里，龟形印钮上的蟠螭纹结着孔雀石绿的锈，印面 "归义军节度使印" 六个篆字边缘，凝着暗红如漆的斑点。程墨白指尖擦过那些斑点，突然想起三年前曹延禄姬大婚那日 —— 刺客的刀划破嫁衣时，新娘扑向印台的血珠溅在铜面上，血里的铁离子与铜锈反应，竟在印纹里长成了梅花状的结晶。"这是曹延禄姬的血印。" 他声音发颤，"当年她被刺时，就是用这枚印按在伤口上止血......"
"用五色分层法。" 程墨白扯开腰间颜料袋，五个釉面小瓷罐滚在石台上，分别贴着 "石青"" 赭石 ""砗磲白" 的标签。"先拿石青填回鹘文，再用赭石盖党项人衣纹，最后用归义军的砗磲白封层。" 郎茂才递过羊骨调胶棒，指节敲着羊皮文书边缘："P.3234 里写着，砗磲白得陈化三年才能去燥性，咱们现在上哪找？"
程墨白没说话，匕首在掌心划出半寸长的口子。鲜血滴进砗磲白粉的瞬间，颜料 "滋" 地冒起白烟，像活物般凝成膏状。"我爹修第 17 窟藏经洞壁画时用过这招。" 他把狼毫笔狠狠塞进颜料，笔尖瞬间吸饱血色涂料，"人血里的铁离子能激活矿物，就是......" 话没说完就被郎茂才攥住手腕："你爹当年就是这么咳血咳到起不了床的！" 老人指节发白，却被阿史那云猛地拽到身后。"现在不是哭丧的时候。" 她贴着石壁，耳廓蹭到冰凉的石缝，"靴子停在洞口了，准备 ——" 三枚透骨钉从袖管滑落掌心，钉尖淬着曼陀罗花的麻药，在火光下泛着幽蓝。
洞外传来铁矛戳地的 "笃笃" 声。程墨白趁西夏斥候探头的刹那，将修复好的壁画层猛地推回原位，泥层贴合时发出细微的 "咔哒" 声。哑徒立刻抓起一把流沙抛向墙角，沙粒落下时刚好盖住新抹的胶矾水痕迹。百夫长踹开石门的瞬间，火把光照在党项族画像上，颜料表面的龟裂纹路与真迹分毫不差，连张承嗣故意留下的 "败笔" 都完美复刻。"搜！" 百夫长的刀背砸在颜料桶上，归义青颜料泼了满地 —— 这种颜料掺着敦煌特有的蓝铜矿，西夏人拿去化验只会追踪到莫高窟北区矿脉，绝想不到真迹藏在三层壁画之下。
密道里的霉味混着郎茂才压抑的咳声。老人手帕上的血点己变成深紫，像撒在雪地上的葡萄籽。"金光明寺的地宫......" 他拽住哑徒手腕，把油布包的密档塞进少年怀里，"月食时星砂阵磁场最强，他们要用地宫的雷火装置炸掉整个莫高窟。你看这图 ——" 他指着壁画上的星象图，指尖划过天权星位置的朱砂标记，"地宫入口就在星砂阵命门正下方，雷火引信需要星砂磁场启动......"
程墨白按住郎茂才腕脉，那脉搏弱得像风中残烛："您跟哑徒走，我和阿史那云去金光明寺。" 哑徒突然跺脚，青铜铃铛摇得 "当当" 响，他先是比划 "一起" 的手势，又指着程墨白掌心的伤口 —— 那道血痕还在渗血，和颜料袋上父亲刻的 "心正" 二字一样红。"听话。" 阿史那云扯下脖子上最后一片青金石碎片，塞进少年掌心，"这玩意儿能让于阗商队带你混出西门。我们在金光明寺等你。" 她故意把 "等你" 咬得很重，目送哑徒消失在密道拐角，才从靴筒里抽出第二把飞刀，刀身映着她眼底的血丝。
程墨白盯着第 454 窟主壁画，菩萨衣袂上的沥粉贴金在穿堂风里轻颤，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飞走。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的狼毫笔："每道壁画裂痕都是文明的伤疤，画医的笔就是缝合伤口的针。" 现在这根针正插在颜料里，笔尖的血渍己凝成暗红色晶体。"月食还有两个时辰。" 阿史那云的琵琶刀在石壁上划出火星，刀痕里渗出细密的沙粒，"金光明寺地宫的雷火装置需要星砂引信，张承嗣那个狗东西的继任者，现在肯定在往炸药堆里埋星砂。"
洞外的西夏军营烧得像条火龙，篝火堆里时不时爆出画轴燃烧的 "噼啪" 声。程墨白摸出怀里的回鹘文残片，残片上的朱砂题记映着月光 ——"天寿二年，回鹘可汗之女捐资造像"。只要把这东西送到长安，就能砸穿西夏人 "敦煌自古属党项" 的鬼话。"走。" 他把颜料袋系紧，父亲的工牌在腰间 "哐当" 撞了一下，密道口的流沙突然加速坠落，像无数只手在催促他们快跑。远处更夫敲起梆子，三长两短的节奏在沙地上炸开 —— 那是敦煌城西门戒严的信号。
阿史那云突然拽住他胳膊："你听，金光明寺方向......" 北边天空炸开一团青紫色火光，不是篝火，是火药引爆时特有的颜色。程墨白猛地想起密档插图：金光明寺地宫正对着星砂阵天权星，月食时星砂磁场会把雷火装置变成巨型磁铁，吸聚方圆十里的金属炸药。可现在火光升起的时间，比预计早了整整半个时辰！"他们提前动手了！" 阿史那云的刀划破夜空，刃风卷起程墨白额发，"哑徒还在去金光明寺的密道里！"
甬道深处传来机关齿轮的轰鸣，刚才被修复的壁画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 张承嗣设下的 "沙毁" 机关被提前触发了！程墨白看着流沙如瀑布般砸落，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画可修复，文明可延续，但人心若死，便再无救药。" 此刻金光明寺的火光映红半边天，而哑徒怀里的密档正被不断坠落的流沙追赶。月食的阴影己爬上月亮边缘，每分每秒都像颜料里未干的血，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喉头。
密道拐角突然传来铃铛声。程墨白猛地转身，只见哑徒浑身是沙地冲出尘雾，怀里的密档被血染透一角 —— 那不是他的血，是密档封皮上渗出的陈年血字："敦煌者，汉之遗土也。" 少年举起青金石碎片，碎片在火光中映出星砂阵的逆转图腾，他终于喊出第二个完整句子，声音被流沙轰鸣吞没："钟...... 钟声响了！星砂阵...... 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