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白的手指刚触到465窟的封门石，一阵刺骨的寒意就顺着指尖窜上脊背。那寒意不像西北夜间的自然低温，倒像是从黄泉深处渗出的阴冷。月光透过千佛洞上方的岩缝，在斑驳的石门上投下蛛网般的光痕，"唐贞观年封"五个字泛着诡异的青光，笔画边缘凝结着暗褐色物质，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腥甜——这根本不是朱砂，倒像是用尸油混合孔雀石研磨而成的特殊颜料。
"见鬼了..."他下意识搓了搓指尖，指腹上沾着的暗绿色粉末在月光下闪着磷火般的微光。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虎符时，符身上盘踞的饕餮纹突然亮起血红色的微光，那些细如发丝的纹路里，竟有液体般的红光在缓缓流动。
当虎符边缘卡进石门缝隙的瞬间，程墨白胸前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七块青铜铃铛碎片挣脱红绳，在空气中震颤着排成北斗七星状。最诡异的是每块碎片投射出的阴影——那不是普通的影子，而是七个扭曲的人形，正朝着窟内不同方位跪拜。
"叮——"
悠长的铃响在颅腔内震荡，重达千斤的封门石轰然洞开。扑面而来的腥风里混杂着腐朽的丝绸味与铁锈味，程墨白弯腰干呕时，发现石门底部残留着五道深达寸许的抓痕，像是有人被拖进去时拼命扒住门框留下的。
火折子的光亮照进窟内，西墙上的《五台山图》让程墨白浑身血液都冻住了。整幅壁画呈现诡异的镜像倒置，本该骑青狮的文殊菩萨，坐骑竟变成了一只六眼血狮。更骇人的是菩萨手中的智慧剑正在壁画上缓缓移动，剑尖滴落的不是甘露，而是粘稠的血浆，那些血珠落地后竟像活物般朝着程墨白脚边蠕动！
"这不可能..."他倒退两步踩到某种柔软物体，低头看见是半截干枯的手臂从沙土中伸出，指骨死死攥着片写满吐蕃文的桦树皮。火光照耀下，树皮上突然浮现出暗红色的线条，眨眼间勾勒出于阗王宫的平面图。
地面突然传来黏腻触感，暗红色液体不知何时己漫过靴面。程墨白弯腰蘸取少许搓捻，指间拉出的血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紫色荧光——这是混入了"星砂"的血液！父亲临终前提到的西域秘药，据说能保存尸体千年不腐。
血泊突然泛起涟漪，浮起的血脸比方才更加清晰。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容与祠堂里的父亲画像分毫不差，但右眼位置是个黑洞，里面蠕动着细小的银色虫子。
"星砂阵是幌子..."血脸开口时，那些银虫簌簌掉落，"张承嗣要的是于阗地脉图...就在..."
窟顶突然砸下大块碎石，血脸在震荡中扭曲变形。程墨白扑上前去，却只抓住一把带着檀香味的血水。沸腾的血潭里，错综复杂的矿道图像被某种力量快速改写，那条猩红路线不断分叉重组，最终定格成三岔路口，每个岔路都标着不同的西域文字。
"噬月珠..."程墨白突然明白过来，摸出怀中龟兹商人给的密信。羊皮纸上用隐形药水绘制的图案，与此刻血潭里的路线完全吻合。最右侧岔路口那个滴血狼头标记旁，还有行小字："月晦之夜，以虎符为钥"。
血脸最后发出的尖笑在窟内形成回声，西面壁画上的飞天突然集体转向，所有眼睛都盯着程墨白手中的虎符。他这才注意到窟顶悬着七具风干的尸体，全都穿着唐代官服，腰间挂着与父亲遗物一模一样的青铜铃铛。
冲出洞窟的瞬间，夜空中的异象让程墨白浑身发冷。北斗七星正在坠落不假，但更可怕的是月亮——本该圆满的玉轮此刻缺了大半，边缘呈现被啃噬的锯齿状，月面上浮现出与张承嗣折扇上相同的六眼血狮轮廓！
燃烧的星砂击中220窟时，整座鸣沙山都在震颤。程墨白看到无数写经卷轴从坍塌的洞窟中喷涌而出，那些飞散的纸张在空中自动拼接，竟组成幅巨大的星图，正好与地面沸腾的血潭倒影相重合。
山道上，张承嗣的黑衣人队伍里混着几个熟悉面孔——都是当年参与程家灭门案的刀客。最前面那个独眼龙，此刻正用父亲打造的弯刀挑着个滴血的布袋，里面露出半截孩童的手臂，腕上还系着程家特有的五色绳。
"程贤弟的魇虎术倒是精进了。"张承嗣的折扇突然射出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缀着微型铃铛，"可惜你爹没教你怎么对付'锁魂铃'吧？"
程墨白侧身翻滚，还是被一枚银针擦过脖颈。针尖接触皮肤的刹那，他听到亡母的惨叫声在耳畔炸响——这是用亲人骨灰炼制的邪术！暴怒中虎符青光暴涨，那些被影子反噬的黑衣人突然集体抽搐，他们的影子像沥青般融化，顺着七窍钻入体内。
张承嗣见状猛地撕开前襟，六眼血狮纹身完全苏醒。第三对眼睛竟是嵌在皮肉里的真实眼球，此刻正疯狂转动着搜寻程墨白的破绽。其中一颗眼球突然爆开，喷出的黑血在空中凝成箭矢形状。
"叮铃——"
千钧一发之际，程墨白将虎符拍向自己额头。饕餮纹游走过的皮肤浮现出金色经文，正是220窟《药师经变》里的消灾咒。黑血箭矢在距他眉心三寸处突然调头，反而洞穿了两个黑衣人的咽喉。
220窟彻底坍塌的轰鸣中，程墨白突然听到微弱的铃音从地底传来。这旋律他再熟悉不过——七岁那年上元夜，父亲带着全家人在地窖演练的"七星引路阵"！当时父亲特意嘱咐："若闻此铃响如群蜂过境，便是地脉图现世之时。"
张承嗣显然也听到了铃声，儒雅的面具彻底撕裂："把虎符给我！"他疯魔般抓挠自己胸口的血狮纹身，剩下五只眼睛同时淌出血泪，"你以为噬月珠真是于阗国的？那是汉武帝派张骞寻找的昆仑镜碎片！"
程墨白趁机将虎符掷向220窟废墟。青铜符身在月光中划出完美弧线，坠地时竟像热刀切黄油般没入沙土。整座鸣沙山开始有节奏地脉动，仿佛某种巨型生物正在苏醒。
地裂开的瞬间，程墨白看到父亲说的"星砂阵"真容——无数嵌着银线的骷髅从地底升起，组成二十八宿的图案。每个骷髅的天灵盖上都刻着西域小国的文字，正在月光下渗出蓝紫色液体。这些液体汇聚到中央，渐渐凝成个婴儿形状的光团。
张承嗣狂笑着扑向光团，却在触碰瞬间发出惨叫。他的右手迅速碳化，皮肤下鼓起无数蠕动的银线。更可怕的是，那些本己死透的黑衣人尸体突然集体坐起，他们被星砂侵染的瞳孔里，倒映出窟顶真实的星空——北斗七星根本未曾移动，燃烧坠落的其实是刻在莫高窟上方岩壁上的星图！
"幻术..."程墨白恍然大悟，"父亲用整个莫高窟做阵眼！"
仿佛回应他的话语，七具唐代干尸突然从465窟飞出，他们腰间的青铜铃铛拼合成完整法器。铃身浮现的铭文让程墨白浑身颤抖——这竟是程家族长的标记！
铃铛自动飞到他手中时，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巨响。220窟废墟下升起座青铜祭台，台上悬浮的正是传说中的噬月珠。但那根本不是珠子，而是块棱形水晶，内部封存着滴不断变换形态的血液——时而像龙，时而似狮，此刻正化作敦煌地图上的所有水系。
张承嗣拖着半碳化的身体爬向祭台："有了这个...就能打开昆仑墟..."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沙哑，露出袖中的青铜匕首——正是当年刺进程墨白父亲胸口的那把！
程墨白摇动铃铛的动作比思维更快。七声铃响对应七具干尸，它们同时扑向张承嗣。在惨叫声中，程墨白看到干尸们撕开的皮肤下露出写满咒文的金箔——这些都是程家先祖的"守陵人"！
当第一缕晨光照到噬月珠时，水晶突然变得透明。程墨白在折射的光线里看到父亲留下的最后幻象：年轻的张承嗣跪在某个地宫里，将青铜铃铛的赝品献给个戴黄金面具的人。面具掀开的刹那，露出的竟是...
"原来如此..."程墨白苦笑着握紧虎符。身后传来大队人马的火把光亮，新任节度使的旗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最后看了眼正在阳光中汽化的血泊，那里浮现的新路线首指长安城外的某座荒冢。
铃铛碎片在掌心重新变得灼热，这次拼出的不是北斗七星，而是个狰狞的狼头标记——与张承嗣胸口的血狮正好组成完整的西域二十八宿图。
程墨白擦去虎符上凝结的血珠，饕餮纹的眼睛突然转动了一下。远处新升起的朝阳边缘，隐约可见月亮的虚影正在慢慢复圆。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月面上多了道细如发丝的裂痕，形状恰似一把出鞘的宝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