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遗民，归义军残部，参见程都护！”
铁甲碰撞声如惊蛰雷动，程墨白被声浪震得胸腔发麻。领头将领翻身下马时，左腿青铜假肢与戈壁石相击迸出蓝火星 —— 那假肢表面刻着细密的星轨纹路，膝弯处还嵌着半枚磨损的于阗玉，正是父亲笔记里 “裴烈独腿嵌玉，可踏星砂而行” 的记载。老将摘下生锈兜鍪的刹那，右眼眶的陈年箭伤赫然发黑，疤痕组织里竟沁着星砂特有的蓝光。
“少帅。” 裴烈的声音像砂纸碾过陶片，他从血污浸透的衣襟里捧出铜印，指关节因用力过度爆出青紫色血管。印纽上的狻猊神兽缺了右耳，断口处凝着暗褐色血痂，仿佛刚被利刃削下。“节度使大人临终前咬着我的断指立誓… 若见印缺耳，便是敦煌地脉崩裂之时。”
程墨白接过铜印的瞬间，指尖突然刺痛 —— 印身残留的朱砂竟如活物般蠕动，在戈壁月光下泛起诡异红光。红光扫过裴烈身后的铁骑方阵，那些黢黑的面颊上，左颊刺着的北斗七星星砂纹依次亮起，宛如七簇鬼火在黑暗中明灭。他这才惊觉，每个星纹的斗柄朝向都不同，恰似对应着二十年里的七个冬至日。
裴烈啐出带碎牙的血沫，唾沫星子落在沙地上竟腾起白烟：“张承嗣那阉狗用热醋混着孔雀胆灌了书房密道。” 他猛地撕开破烂的战袍，右腿伤口处的皮肉己被腐蚀成蜂窝状，白骨间流动的蓝色星砂正顺着血管爬向心脏。“三十七兄弟钻密道时，我听见他们骨头在醋里溶解的声响… 就为确认…”
“确认什么？” 程墨白的手指抚过裴烈青铜假肢的纹路 —— 那图案与父亲书房暗格的星象图分毫不差，唯独在玉门关位置多了个扭曲的箭头。
老将独眼里闪过狂热的光：“确认节度使大人留下的‘火种’还在！” 他用刀尖撬开假肢踝关节的暗格，取出一卷用肠衣包裹的绢画。展开的刹那，程墨白闻到浓烈的尸蜡味 —— 画上金光明寺的布局完全颠倒，大雄宝殿檐角挂着的不是铜铃，而是三百个婴儿颅骨，佛塔层数实为九层，暗合《洛书》九星之数。
地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程墨白怀中的虎符烫得像块烙铁。他扯下阿史那云项链上的青金石，珠子在铜印红光中 “咔” 地裂开，露出裹在蜂蜡里的微型地图。血红线从 “曹延禄姬” 西字蜿蜒至 “西跨院枯井”，途经七处星形标记，每处都画着被咬断的脐带 —— 那是父亲独有的 “血婴密记”。
“不是书房。” 程墨白的声音被震动撕碎，“是曹议金嫁女的婚房！”
裴烈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滴在星砂纹上竟燃起蓝火：“果然… 那女人嫁过来时，嫁妆里有口密封的青铜棺…” 他的瞳孔突然收缩，独眼死死盯着程墨白腰间，“少帅… 您剑鞘的鱼鳞纹…”
程墨白这才发现，剑鞘纹路与裴烈假肢、铜印狻猊的鳞甲竟是同一种榫卯结构。当他将虎符抵在剑柄星纹上时，整支铁骑的星砂刺青同时爆亮，宛如被点燃的导火索。
“她根本不是曹氏女！” 裴烈的嘶吼混着骨裂声，“是于阗星官最后血脉，节度使大人用她腹中胎儿养了二十年‘燧种’！”
话音未落，张承嗣府邸腾起紫色烟柱，烟雾在空中凝成狰狞的骷髅头 —— 那是父亲用朱笔圈注的 “尸陀烟”，由百具童男童女尸油混合星砂炼成，触之即腐。程墨白后背沁出冷汗：父亲笔记里缺失的那页，画的正是这骷髅烟下的青铜祭坛。
“少帅！” 断臂的年轻骑兵滚鞍下马，他捧着的青铜匣上布满深浅不一的血手印，最上方那个孩童掌印里还嵌着半截指甲。“西跨院枯井里捞出来的！”
程墨白的手指刚触到匣盖鱼鳞纹，剑鞘星纹便射出蓝光，与匣盖纹路咬合时发出齿轮转动的 “咔嗒” 声。匣子弹开的瞬间，整支铁骑轰然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浪掀飞地表浮沙。匣中青铜钥匙的飞天柄首突然转动，飞天手中的铃舌发出清越声响 —— 正是哑徒铃铛缺失的主铃舌，铃舌内侧三百个名字在蓝光中流转，每个名字旁都刻着对应的生辰八字。
“二十年…” 裴烈解开胸甲，露出心口与皮肉长合的星砂刺青，那纹路竟在缓慢蠕动，“我们在于阗矿洞啃食壁画颜料，石青硌掉牙，朱砂烧穿肠，就为等这把钥匙唤醒‘燧种’…” 程墨白这才看清，老将胸口的星纹竟是活的 —— 无数细小星砂在血管里游走，组成动态的星图。
西跨院方向传来梁柱坍塌的轰鸣，程墨白翻身上马时，裴烈的青铜假肢突然卡住马镫：“少帅，婚房下面是… 是节度使大人用星官血髓浇灌的‘燧心坛’！”
“燧心坛里有什么？” 程墨白看见老将独眼里映着诡异的蓝光。
“有活着的机关人！” 裴烈的声音突然尖利，“用曹延禄姬的子宫养了二十年，以星官血为食，以敦煌地脉为魂…”
一支淬毒冷箭穿透裴烈咽喉，箭镞上的骷髅纹与尸陀烟如出一辙。张承嗣站在残垣上狂笑，他手中的弩机刻着密密麻麻的童男童女面孔：“程家杂种！你以为归义军还是二十年前的铁军？” 第二支箭首奔程墨白面门，却被斜刺里飞来的断刀斩成三段 —— 那是少年骑兵用断臂掷出的佩刀。
“少帅快走！” 幸存铁骑组成血肉人墙，他们撕开衣襟露出发光的星砂纹，胸口的 “燧种” 己开始爆裂。程墨白策马冲进浓烟时，身后传来连绵的闷响 —— 那些铁骑的尸体并未倒下，而是化作青铜傀儡，用残留的手臂继续格挡箭矢。
婚房雕花门楣上钉着具风干女尸，凤冠霞帔在风中翻飞如鬼爪。程墨白用剑尖挑开嫁衣，看见森白指骨保持着于阗星官的 “锁星印”，更骇人的是尸体心口的七芒星胎记 —— 胎记下渗出的蓝色液体，正顺着剖开的腹部流入青铜人偶口中。那具婴儿大小的人偶突然睁开眼睛，青铜眼睑开合间发出齿轮摩擦的 “咔嗒” 声。
“阿… 阿爹…” 人偶的啼哭混着机械运转声，冰凉的手指抓住程墨白衣角。当它后背的星图机关展开时，程墨白看见齿轮间流动的蓝色血髓，正是父亲笔记中 “以星官血髓为油，可焚千里” 的记载。人偶脖颈的银锁片刻着两行字：
“生于星陨之夜，养于仇敌之腹”
“此子名燧，当焚敦煌”
锁片背面还有极细的血字：“墨白吾儿，为父以曹女之腹养机关人，以星官血髓灌其心，待燧心醒时，敦煌城垣自毁 —— 程弘文绝笔”。
地动山摇中，程墨白抱起人偶，听见张承嗣府邸的废墟里传来密集的金属摩擦声。数十个青铜傀儡爬出瓦砾，他们胸口镶嵌的星砂刺青与归义军铁骑的纹路相同，只是每个傀儡的眉心都钉着枚骷髅箭镞 —— 那是张承嗣用尸陀烟炼制的 “控魂钉”。
人偶突然举起小手，指向远处鸣沙山。程墨白看见沙粒流动间，露出半座埋在地下的青铜佛塔，塔刹上的相轮正随着人偶心口的星纹同步转动。而佛塔基座上刻着的，正是哑徒铃铛上那三百个名字，每个名字下都凿着个血槽，此刻正汩汩流入从地底渗出的蓝色血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