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窟的崖壁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像一具被风干的巨人骸骨。程墨白趴在崖顶的阴影里，指尖深深抠进沙土中。十丈之下的空地上，三十名西夏士兵正如蚂蚁般忙碌着，他们将最后一桶火油"哗啦"泼向220窟的木质窟檐。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唐代彩绘菩萨像的脸庞滑落，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仿佛千年神佛在无声流泪。
"师父..."身旁的哑徒突然抓住程墨白的手腕。少年折断的肋骨处还在渗血，染红了粗布衣襟。他用手指在沙地上快速划出歪斜的字迹："铃铛计划，我去东侧"。
程墨白一把按住少年肩膀："不行！你肋骨断了三根，再剧烈运动..."话未说完，哑徒己经扯下腰间那串青铜铃铛。这原本是画工村孩童们最爱的玩具，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随即像沙狐般窜了出去。
"叮铃——"
清脆的铃声在死寂的夜里骤然炸开。正在指挥士兵的张承嗣猛地转身，火把照亮他脸上那道蜈蚣状的刀疤。"有老鼠！"他狞笑着挥手，十名弓箭手立即挽弓搭箭，淬了毒的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
程墨白的心脏几乎停跳。他看见哑徒踉跄着冲向东侧断崖，铃铛声像刀尖般刮过耳膜。少年故意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破烂的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宛如一面残破的战旗。
"放箭！"张承嗣一声令下。
"嗖！"第一支毒箭擦着哑徒耳际飞过，钉入岩壁时溅起一串火星。少年突然折返，铃铛声引着追兵往断崖方向跑去。程墨白知道那是绝路——三丈高的悬崖下布满棱角分明的尖石，去年就有牧羊人摔下去当场毙命。
"还剩二十人..."程墨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摸向腰间画囊。除了各色矿物颜料，里面还藏着三根银针——那是他平日给壁画"治病"用的描笔，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武器。
窟前的火堆突然爆出"噼啪"巨响。张承嗣一脚踢翻被绑着的老画工周阿公，弯刀抵住老人咽喉："说！《降魔变》后面的密道入口在哪？"周阿公"呸"地吐出一口血沫，西夏军官的刀立刻架上他孙女小莲的脖子。八岁女童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哭出声。
程墨白不再犹豫。他像壁虎般贴着崖壁下滑，月光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砂岩上。距离地面还有三丈时，一枚银针己夹在指间——"咻"地射入最近那名西夏士兵的脖颈。那人只闷哼一声就软倒下去，竟没惊动其他守卫。
"东边有动静！"突然有人大喊。程墨白心头一紧，只见东侧悬崖处腾起一片沙尘，哑徒的身影在月色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消失了！
张承嗣狂笑着举起火把："小老鼠跳崖了！来人，先把这老东西的手指一根根剁..."
"轰！"
东侧崖底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程墨白瞪大眼睛——那是哑徒埋在沙下的颜料罐被引爆了！五彩烟雾如妖云般腾空而起，追兵们顿时乱作一团。借着这阵混乱，他闪身钻进220窟幽深的洞口。
窟内黑暗如墨，只有洞口透进的一线月光。程墨白摸索着来到《降魔变》壁画前，手指颤抖着抠动佛陀的指尖——"咔嗒"一声轻响，暗格弹出半卷泛黄的《药师经》。就在他刚要伸手去取时，后背突然一凉，一支弩箭己经穿透左肩！
"程画医果然识货。"张承嗣举着火把缓步走来，刀尖上挑着一块染血的粗布，"那小哑巴摔下去时，衣服挂在了崖柏上。你听——"洞外隐约传来野狼此起彼伏的嚎叫，在峡谷中回荡。
程墨白瞳孔骤缩。他踉跄后退时撞上壁画，千年矿物颜料簌簌落下，在火光中闪烁着金粉般的光泽。张承嗣的弯刀抵住他咽喉："密道和经卷，换你全尸。"
"你知道西夏王为什么非要烧220窟吗？"程墨白突然笑了。他猛地拍向身后壁画某处，整面《降魔变》突然坍塌！露出后面蜂窝状的六条甬道——每个洞口都用朱砂画着血红的卍字符，在火光中宛如流淌的鲜血。
张承嗣脸色大变："魔窟？！"传说唐代画圣吴道子在此镇压妖僧，这些甬道五假一真，走错就会...
程墨白己经滚进最左侧洞口。弩箭追着他射入黑暗，却听"咚"的一声闷响——张承嗣的狂笑戛然而止。洞外传来西夏士兵惊恐的尖叫："将军被地缝里伸出的手拖下去了！"
黑暗中的程墨白剧烈喘息着。他摸到地面黏腻的液体，不是血，而是某种陈年的动物油脂...突然，甬道深处传来微弱的铃铛声。
"叮铃——叮铃——"
那声音极有节奏：三短一长，正是画工村孩童玩"捉迷藏"时的暗号！程墨白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忍着肩伤向前爬去，指尖突然触到一块温热的物体——是半块沾血的胡饼，还带着体温！
"哑徒？"他压低声音呼唤。回应他的是一阵窸窣声，接着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脚踝。程墨白猛地转身，火折子亮起的瞬间，他看见——
火折子的微光在狭窄的甬道里跳动，照亮了一张沾满血污的脸——哑徒的左臂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少年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在地上快速划字："颜料罐里有火药"。
程墨白这才注意到甬道壁上布满新鲜的刮痕，显然是刚刚爆炸时震落的碎石所致。他撕下衣襟要给哑徒包扎，少年却急切地指向甬道深处，又做了个"六"的手势。
"六个西夏兵追进来了？"程墨白压低声音问。哑徒摇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混着沙粒。程墨白心头一紧——这是内脏受损的征兆。
甬道深处突然传来靴子踩踏碎石的声响。哑徒猛地推开程墨白，自己则滚向另一侧。几乎同时，三支弩箭"哆哆哆"钉在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
"程画医好手段。"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竟是张承嗣！火把光亮渐近，照出他血迹斑斑的战袍——右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掉了。"没想到吧？地缝里的'朋友'只爱吃腿。"他癫狂地笑着，露出沾血的牙齿。
程墨白将哑徒护在身后，突然摸到壁画缝隙里嵌着的东西——是半截断裂的菩萨玉手！他想起画工村的传说：唐代画圣吴道子作画时，常将法器真品嵌入壁画...
"把经卷交出来！"张承嗣的弯刀在火光中泛着绿光，明显淬了毒。他身后五名西夏兵正缓缓拉开弓弦。
程墨白突然将玉手砸向壁上的卍字符。"咔哒"一声，整条甬道突然倾斜！张承嗣和士兵们惊叫着滑向深处，而程墨白抓住壁上一处凹陷，另一只手死死拽住哑徒的腰带。
地底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哑徒突然瞪大眼睛，颤抖的手指指向程墨白身后——壁画上的菩萨像竟然在流泪！鲜红的液体从琉璃眼珠里渗出，顺着斑驳的金漆滑落。
"快走！"程墨白拽着哑徒往反方向爬。他们身后，整面壁画正在龟裂，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那根本不是石壁，而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干尸！每具尸体的手腕上都系着青铜铃铛，和哑徒腰间那个一模一样。
哑徒突然挣脱程墨白，疯狂地在沙地上划字："他们是最早的画工！吴道子把他们封在墙里镇魔！"
震动越来越剧烈。程墨白看见《药师经》的残卷就落在三丈外，可那段甬道己经开始塌陷。就在这时，哑徒咬破手指，在断臂上画了个诡异的符号——正是壁画上菩萨眉心的朱砂印！
干尸群突然静止了。程墨白趁机冲向经卷，却听见头顶传来"轰隆"巨响——窟顶的唐代飞天浮雕活了！那些彩绘的仙女们挣脱墙壁，手持琵琶、箜篌俯冲而下，乐器声中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最年长的那个飞天首扑张承嗣。程墨白看见西夏军官被七把琵琶弦同时缠住脖颈，头颅像熟透的瓜一样滚落。剩下的西夏兵尖叫着逃窜，却被其他飞天用飘带卷起，重重摔向干尸群...
哑徒突然剧烈抽搐。程墨白回头一看，少年断臂上的血符正在发光，而那些干尸竟然齐刷刷朝他跪拜！最骇人的是，哑徒的脸正在变化——皱纹如藤蔓般爬满他的皮肤，转眼间就成了个八十老翁！
"原来如此..."程墨白想起画工村最隐秘的传说：每一代都会有个长生不老的守窟人。他扑过去想擦掉血符，却被震飞出去。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哑徒...不，是那个苍老的"守窟人"拾起《药师经》，轻轻按在了干尸群的额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