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青金石】
"程墨白......"阿史那云的手指死死抠进沙地,青金石项链在火光中碎成三瓣,"拿着......去三危山......"
程墨白跪在血泊里,左手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他看见阿史那云肋下的刀伤翻着惨白的肉,血泡随着呼吸不断涌出——那是张承嗣的淬毒弯刀留下的。
"放屁!"他扯下腰带狠狠扎住伤口,布料勒进皮肉时带出更多鲜血,"你不是说要当敦煌最有钱的粟特商人吗?你那些青金石矿脉图还没卖完呢!"
阿史那云突然笑了,血从齿缝渗出来:"傻子......商队早没了......"她颤抖着摸向腰间,拽下半块烧焦的胡饼,"最后的口粮......给你......"饼上还留着清晰的牙印,是今早分食时她偷偷藏起来的半块。
远处传来西夏骑兵的呼哨声。哑徒拖着断腿爬过来,铜铃铛在沙地上划出凌乱的痕迹。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缺了无名指的右手比划着"背"的动作。
"不行!"程墨白红着眼撕开衣襟,"热醋会腐蚀伤口,你背不动——"话音未落,一支流箭擦着他耳畔钉入沙地,箭尾的白翎上沾着熟悉的蓝靛色——是西夏工兵特制的毒箭。
阿史那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听好......"她的指甲掐进他血肉模糊的虎口,"青金石要混着骨灰......才能显星图......"说着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混着细小的蓝色结晶,那是毒素己经侵入心脉的征兆。
【哑徒开口】
三更的戈壁冷得像铁。程墨白把阿史那云的尸身轻轻放在220窟的菩萨像前,月光从窟顶的裂缝漏下来,正好照在她腰间的银酒壶上——壶底刻着于阗王室的狼头徽记。
他转身去挖颜料坑时,哑徒突然拽住他,喉结剧烈滚动。少年干裂的嘴唇开合数次,终于挤出生涩的音节:"师......父......"这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刀,却是十年来第一次完整的词句,"于阗......与敦煌......盟约......"
程墨白的铲子"当啷"掉在地上。他看着哑徒跪在血泊里,用断指蘸着阿史那云的血,在洞壁上歪歪扭扭写下:
【星砂为证,血脉相连。敦煌不灭,于阗不亡】
每一个字都在往下淌血,像极了当年画工村被屠时,老人们用断指在墙上写的绝笔。程墨白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阿史那云在月氏故城教哑徒写字的场景——那时她笑着说这是"商队密语",原来竟是于阗王室的誓词。
"她教我的......"哑徒的眼泪砸在青金石碎片上,在石面上烫出细小的凹痕,"说这是......公主的......责任......"
程墨白攥着颜料铲的手青筋暴起。他想起阿史那云总爱在琵琶里藏刀——那刀柄上刻的从来不是装饰花纹,而是于阗王室的密文。最可笑的是,她到死都在用"粟特商女"的身份骗他。
【骨化归义青】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程墨白把阿史那云的骨灰拌进石青颜料。陶钵里的粉末呈现出奇特的靛蓝色,那是于阗特产的"佛头青"矿石才有的色泽。
哑徒举着火把,火光映照下,靛蓝色的浆液泛出星芒般的碎光。程墨白突然发现骨灰里混着未燃尽的青金石碎片,在液体中缓缓旋转,如同微缩的星河。
"不够稠。"程墨白咬牙划开掌心,血珠坠入颜料时发出"滋"的声响,"《天工开物》说......人血能固色......"他的血在颜料里晕开,竟形成蛛网般的金色纹路。
哑徒突然抢过碗,把自己的血也倒了进去。混合着两人鲜血的"归义青"在晨光中呈现出诡异的流动感,像极了阿史那云生前总爱穿的那件靛蓝披风。少年盯着逐渐变色的颜料,突然开口:"她说......要画在菩萨眼泪的位置......"
当第一笔颜料刷上窟顶时,奇迹发生了——剥落的飞天壁画突然浮现出细密的金线,那是被热醋腐蚀前真正的纹样!程墨白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他看见阿史那云最爱的金翅鸟图案正在颜料中重生,每一片羽毛都闪着星砂的光。
"师父!"哑徒突然指着地面。
血泊倒映出的窟顶壁画里,飞天的飘带竟变成了流动的星河,而中央最亮的那颗星——分明是青金石裂开前的形状!程墨白这才明白,阿史那云说的"星图"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于阗秘术。
【最后一笔】
正午的烈日晒得砂砾发烫。程墨白站在梯子顶端,为最后一尊飞天点上眼睛。靛蓝色的颜料顺着笔尖流淌,在菩萨脸颊凝成一颗泪痣。
"像她......"哑徒在底下仰着头,铜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阿史那......看人的时候......总爱眯左眼......"那是她每次说谎时的习惯动作。
程墨白突然从梯子栽下来。他看见自己左手残指的伤口正在溃烂——是张承嗣的热醋毒发作了。皮肉翻卷处冒出带着酸味的白烟,连指骨都开始泛出诡异的青色。
哑徒扑过来撕开衣襟,露出胸口密密麻麻的西夏文刺青。令人震惊的是,那些文字正在皮下蠕动,如同活物。
"《金刚经》......"少年抓起程墨白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热醋......怕这个......"接触的瞬间,经文突然泛起金光,程墨白伤口的灼烧感顿时减轻。
程墨白怔怔地看着哑徒胸口的经文——那根本不是刺青,而是用热醋和朱砂写上去的!每一道笔画都深深烙进皮肉,像极了阿史那云项链上的于阗密文。他这才想起,三个月前哑徒曾独自失踪过两天,回来时高烧不退......
远处传来驼铃声。两人转头望去,一支粟特商队正绕过三危山。领头的老者腰间挂着半截熟悉的琵琶刀——刀柄上缺失的狼头装饰,正躺在程墨白脚边的血泊里。
老者抬头望向220窟,被风掀起的头巾下,露出一道横贯左眼的刀疤——和阿史那云形容过的"叛徒二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