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外的沙丘在月光下泛着冷白，阿史那云突然举手示意停下。她半跪在沙地上，指尖划过一道异常平整的沙痕 —— 本该自然风化的纹路，边缘却有规则的首角转折。“木板宽度三寸，和粟特商队的货箱底板一样。” 她抬头望向北斗七星，勺柄正指向三危山方向的烽燧，“他们想误导我们去烽燧。”
程墨白握紧腰间的颜料皮囊，羊皮手套下的残指传来灼烧般的疼痛。自昨夜在郎茂才书房遇袭后，这疼痛就像埋在骨缝里的银针，每走一步都在提醒他：张承嗣的爪牙随时可能出现。“商队旧址发现的琵琶残片......” 他蹲下身，用画笔挑起一块沙砾，“上面的赭石颜料里混着骆驼血 —— 那是于阗商人特有的防腐手法。”
阿史那云猛地转头，青金石项链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你怀疑粟特人背后是于阗王室？”
“不，是张承嗣。” 程墨白将沙砾碾碎，“他故意留下于阗工艺的痕迹，就是要把水搅浑。” 他忽然想起阿史那云白天说的西域货物 —— 三横一竖的刻痕、被篡改的供养人画像、还有金光明寺的密档，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拼成一幅可怕的图景：张承嗣正在伪造一条 “于阗商队盗画” 的假线索，为真正的目标打掩护。
两人在星夜中跋涉，沙砾灌进靴筒，磨得脚踝生疼。阿史那云突然停下脚步，从颈间摘下青金石项链。九颗珠子在她掌心泛着幽蓝光泽，每颗都刻着不同的星象符号。“于阗王室用北斗七星定位密宝。” 她将最大的那颗嵌入沙缝，月光透过珠子的棱面，在百米外的岩壁上投出模糊的光斑，“看到天枢星的影子了吗？那下面......”
“有机关。” 程墨白话音未落，岩壁深处传来金属齿轮转动的声响。他迅速抽出腰间画笔，刀片在月光下泛着寒芒 —— 这支用敦煌澄板土混合鱼骨制成的工具，此刻成了唯一的武器。
当他们靠近岩壁时，酸腐味扑面而来。满地破碎的陶罐里，残留着暗褐色的液体，正是热醋与赭石混合的痕迹。阿史那云捡起半块壁画残片，供养人本该慈悲的面容被凿得面目全非，眼角被强行拉长，耳垂也被削去 —— 这是典型的西夏党项族改绘手法。
“他们在剥离曹氏先祖的画像。” 程墨白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张承嗣要抹去敦煌与中原王朝的联系，让壁画变成‘党项文明’的产物。” 他突然注意到残片边缘的锯齿状切口，那是用一种特制的弧形刀切割的，“这种刀法...... 和哑徒昨天在画院锯取壁画样本的手法一模一样。”
阿史那云猛地抬头：“你怀疑哑徒？”
“不，是有人在模仿他。” 程墨白指向远处沙地上的脚印，其中一组靴印刻意踩成少年的尺码，“张承嗣想把盗画的罪名栽赃给画院，甚至不惜伪造工具痕迹。” 他握紧残片，指甲陷入掌心，“但他漏了一点 —— 真正的敦煌画医，从不用热醋处理壁画。”
夜风突然转向，三危山方向传来隐约的驼铃声。阿史那云迅速收起项链：“是粟特商队的九连驼铃。” 她抽出琵琶刀，刀刃与琴弦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们要转移壁画残片，必须截住！”
两人刚要动身，程墨白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他低头一看，沙地里埋着半枚铜铃 —— 和哑徒腰间的青铜铃铛一模一样。翻转铃铛时，一颗细小的纸团掉出，上面用朱砂写着：戌时三刻，烽燧陷阱。
“这是哑徒的暗号。” 程墨白猛地起身，“张承嗣在烽燧设了埋伏，真正的盗画点......”
“在这里。” 阿史那云用刀面敲击岩壁，空响传来 —— 看似坚实的石壁后，藏着中空的洞窟。她将青金石项链按北斗阵型排列，岩壁突然发出 “咔嗒” 轻响，露出半人高的入口。腐臭气息夹杂着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程墨白瞳孔骤缩 —— 这是张承嗣身上的味道。
洞窟内传来布料摩擦声。程墨白举着画笔冲进去，却只看到满地狼藉的壁画残片，中央石台上摆着半卷《曹氏族谱》，墨迹未干的 “张” 姓被强行改为 “拓跋”。阿史那云捡起族谱，突然指着角落：“看这个！”
石壁上用人血画着玄鸟衔珠图，鸟喙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党项族供养人画像。程墨白浑身发冷 —— 张承嗣不仅要盗画，更要系统性篡改敦煌的历史记忆，让后世误以为所有壁画都是党项人所绘。
“程画医，别来无恙？” 张承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程墨白抬头，只见对方站在洞窟顶端的通风口，手里拎着装满热醋的陶罐，“听说你想看‘佛迹显灵’？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 —— 什么叫真正的移花接木。”
陶罐被踢落的瞬间，程墨白猛地推开阿史那云。热醋泼在石壁上，发出 “滋滋” 声响，刚刚显形的曹氏先祖画像迅速剥落，露出底下伪造的党项文字。阿史那云挥刀砍向通风口，却只砍落张承嗣的蟒纹袖扣。
“下个月朔，敦煌将再无汉人壁画。” 张承嗣的笑声混着风沙传来，“而你 —— 将成为破坏文物的凶手。”
程墨白望着逐渐消失的先祖画像，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当壁画开始说谎时，画医的使命就是让真相显形。” 他捡起张承嗣遗落的袖扣，上面刻着半枚青金石 —— 和阿史那云项链上的珠子严丝合缝。
阿史那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袖扣内侧有刻痕！”
月光透进洞窟，金属内侧的小字刺痛双眼：于阗矿脉，七日封山。
三危山的驼铃声渐远，程墨白握紧袖扣，残指的疼痛突然变得清晰。他知道，张承嗣的阴谋才刚刚开始 —— 对方不仅要夺走壁画，更要借于阗王室的秘密，将敦煌的最后一滴血榨干。而他和阿史那云，己经站在了这场文明掠夺战的风暴眼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