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风带着铁锈味,程墨白抹了把脸,掌心全是半凝固的血。他眯眼望向东方——那片鱼肚白下,黑压压的西夏铁骑正像潮水般涌来。
"三百步!"城墙上的瞭望兵嗓子都喊劈了。
野利遇乞往垛口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娘的,铁鹞子打头阵。"他转向正在绑扎伤口的哑徒,"崽子,还有多少火油?"
"十七缸。"少年咬着绷带打了个死结,"但引线只剩三丈。"
程墨白突然踹翻了脚边的水桶。浑浊的水流冲刷着城砖上的血渍,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那是历代守城士兵记的杀人账。
"曹延恭。"
"在!"独眼老兵一瘸一拐地凑过来。
"带二十个弟兄去把弥勒殿的铜像熔了。"程墨白用刀尖在地上划了道线,"浇在瓮城台阶上。"
老曹的独眼瞪得溜圆:"那、那可是隋朝的古物..."
"现在它是杀人的家伙什。"程墨白把刀插回鞘,铁手套捏得咔吧响,"要快,铁鹞子冲阵就靠这个挡第一波。"
西夏人的战鼓压着心跳的节奏。
程墨白站在城楼箭孔前,看着铁鹞子缓缓展开阵型。那些披甲战马像移动的铁塔,每踏一步都震得地面微颤。最前排的骑兵突然举起长槊,雪亮的刃口齐刷刷指向敦煌。
"放箭!"
城头顿时飞起一片黑云。但箭矢撞在铁甲上多半弹开,只有零星几支从面甲缝隙扎进去,带起几蓬血花。
"省点箭!"野利遇乞踹了脚还在拉弓的新兵,"留着射!"
地面开始震动。铁鹞子开始冲锋,重甲摩擦声像千万只蝗虫振翅。程墨白突然发现队伍里混着十几辆怪车——八轮木架上支着三丈长的撞槌,槌头包着铁皮,寒光瘆人。
"攻城槌!"哑徒的破锣嗓子都喊尖了。
程墨白一把拽过传令兵:"告诉曹延恭,铜汁必须..."
轰!
第一块投石砸在城楼上,砖石飞溅中,程墨白被气浪掀翻。他晃着嗡嗡响的脑袋爬起来,看见城墙裂开道三尺宽的缝,碎石正簌簌往下掉。
"师父!西角楼!"
顺着哑徒指的方向看去,程墨白瞳孔骤缩——十几个西夏兵己经顺着裂缝爬上来,领头那个正挥舞着弯刀砍杀守军。是质子军,李元昊的亲卫!
"野利!城墙交给你!"程墨白抄起靠在墙边的陌刀,"哑徒,跟老子清场!"
陌刀劈开第一个质子军时,程墨白虎口震得发麻。这些精锐确实不是普通西夏兵能比,刀法狠辣刁钻。有个满脸刺青的壮汉突然从侧面突进,弯刀首奔他咽喉。
"低头!"
哑徒的吼声和箭啸同时响起。那壮汉踉跄着倒退,眉心多了个血洞。程墨白回头瞥见少年正扔掉空弩,反手抽出腰刀格挡另一个敌人的劈砍。
"小心背后!"
程墨白陌刀横扫,把偷袭哑徒的西夏兵拦腰斩断。热乎乎的内脏糊了少年一身,但他连眼皮都没眨,刀锋一转又捅进旁边敌人的裤裆。
"学得挺快。"程墨白咧嘴一笑。
"您教的。"哑徒喘得像拉风箱,却还死死护着他侧翼,"捅软处。"
清理完这波敌人,程墨白突然听见种奇怪的"滋滋"声。转头一看,裂缝处爬上来个举着火把的西夏兵,火把正点着根麻绳粗的引线。
"火药!"
他扑过去的瞬间,整个世界变成了橘红色。
耳鸣。这是程墨白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他试着动手指,摸到满手湿黏。睁开眼,天空是诡异的灰红色,飘着絮状的黑烟。城墙塌了半边,碎石堆里戳着条断腿,靴子还是他熟悉的——是守东门的王老三。
"都护!"
野利遇乞的脸在视野里晃,嘴巴一张一合但听不清声音。程墨白甩甩头,终于捕捉到几个字:"...瓮城...铜汁..."
他拄着陌刀爬起来,差点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城门楼子塌了,但瓮城台阶上凝着层暗红色的铜壳,七八个铁鹞子连人带马粘在上面,像落在松脂里的虫子。还活着的正在惨叫,铁甲里冒出烤肉的味道。
"曹延恭呢?"
野利遇乞没说话,往城墙下指了指。
弥勒殿方向冒着滚滚黑烟。程墨白突然明白了——老曹根本没打算用铜汁守城,他首接熔了整座殿当陷阱!
"还剩多少弟兄?"
"能打的不到两百。"野利遇乞的弯刀缺了口,血顺着刀槽往下滴,"但李元昊把质子军都压上来了。"
程墨白望向城外。西夏本阵正在前移,华盖下的金甲身影格外扎眼。李元昊这是要梭哈。
"哑徒!"
没回应。
程墨白心头一紧,转身扒拉碎石堆。终于在断墙下找到昏迷的少年——左腿被梁木压着,手里还死死攥着那面星砂卫的破旗。
"师父..."少年突然睁开眼,声音弱得像蚊子叫,"您说过...旗在...人在..."
程墨白没说话,弯腰扛起梁木。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但他愣是把千斤重的木头掀开了。
"听着崽子。"他扯下染血的披风给哑徒包扎,"带还能动的百姓从密道走。"
"那您..."
"我和野利留下断后。"程墨白从怀里摸出青金石塞给少年,"把这个交给于阗来的商队,就说..."他突然咳嗽起来,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就说星火该点了。"
正午的太阳烤得铁甲发烫。
程墨白站在坍塌的城门洞前,身后是一百三十七个伤痕累累的星砂卫。西夏人己经完成合围,但奇怪地停在了百步外。
"搞什么鬼?"野利遇乞舔着干裂的嘴唇。
答案很快揭晓。敌阵分开条路,推出二十多个木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敦煌百姓,最前面那个笼子里,锦缎胖子正拼命摇晃栅栏。
"程都护!救命啊!"
程墨白握刀的手暴起青筋。李元昊这手太毒——不降就杀俘,降了更会屠城。
"都护..."有个年轻士兵声音发颤,"我娘在第三个笼子..."
野利遇乞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纹的《祭侄帖》:"星砂卫听令!"他声音炸雷般响彻残垣,"转身!闭眼!"
士兵们愣了片刻,突然齐刷刷转身面朝城墙。程墨白看见他们肩膀都在抖,但没人回头。
笼子里的哭声更响了。锦缎胖子突然破口大骂:"程墨白!你见死不救!老子做鬼也..."
嗡!
一支鸣镝从城出,精准地扎进胖子咽喉。程墨白猛地回头,看见哑徒站在残破的钟楼上,手里攥着把血迹斑斑的弩。
少年身后,二百多敦煌青壮默默举起锄头、菜刀甚至擀面杖。有个缺了门牙的老太太正挨个给年轻人发粗布——浸过水的,蒙面防烟。
野利遇乞突然大笑:"这小兔崽子..."
战鼓骤响。
程墨白陌刀前指,刀尖映着烈日像一簇火苗:"星砂卫!"
"在!"一百三十七个声音吼得地动山摇。
"随我——"
刀锋划破灼热的空气:
"杀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