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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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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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敦煌画医
作者:
倚晴
本章字数:
9830
更新时间:
2025-07-07

夜幕沉甸甸地压下来,像一张浸透了墨汁的巨大毡毯,将整座敦煌城裹得密不透风。白日的喧嚣与尘土早己沉淀,死寂在空旷的街道和低矮的土墙间弥漫,唯有远处星砂卫戍卫的城楼方向,几点微弱的火光在浓稠的黑暗中倔强地跳跃,如同垂死者微弱的心跳。

营房里,油灯的火苗不安分地扭动着,将程墨白清瘦的身影长长地投在粗糙的土墙上,影子边缘模糊,微微颤抖。他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的不是什么军情图,而是一堆混杂着青金石碎屑、孔雀石粉末、赭石和胶泥的斑斓糊状物。刺鼻的矿石和胶水气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几乎盖过了角落里水囊散发出的微弱馊味。他修长的手指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正全神贯注地将它们一点点抹在一块打磨光滑的圆形石盘上,动作稳定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干涩呻吟,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推开,卷进一股裹着沙尘的冷风。油灯火苗猛地一矮,几乎熄灭,墙上程墨白的身影剧烈地晃了一下,又挣扎着重新立起。

野利遇乞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冰冷的铁塔。他身上那股浓重的、混合了汗臭、皮革和马粪的气息瞬间冲散了营房里原有的矿石味道。他没有立刻进来,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扫视着屋内每一个角落,最后死死钉在程墨白手下那块色彩渐渐鲜亮的石盘上,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程大人,”他开口,声音粗粝得像砂纸打磨石头,“大半夜的,不琢磨怎么守城,倒有闲心玩泥巴?”他迈步进来,沉重的皮靴踏在夯实的泥地上,发出闷响,每一步都让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他径首走到矮几前,毫不客气地俯身,凑近了去看那块石盘,浓重的呼吸几乎喷到程墨白的手背上。

程墨白头也没抬,指尖依旧稳定地涂抹着最后一点青金色的颜料,让那石盘中央模拟出的星辰轨迹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光。“睡不着,找点事做。”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目光专注得仿佛眼前真是稀世珍宝,“野利将军不也精神得很?”

野利遇乞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精神?老子是心疼!外面那群蠢货,看着天上掉几颗石头蛋子,就嚷嚷什么吉兆祥瑞,乐得找不着北了!”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那未干的颜料上,“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他们懂个屁!他们死死守着的这个破地方,真正值钱的宝贝,压根就不是什么狗屁城墙!”他猛地首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程墨白,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劲,“是你们星砂卫祖祖辈辈藏在骨头缝里的那个东西——天枢星盘!”

程墨白涂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指尖的颜料在石盘边缘留下一个微小的、多余的凸起。他缓缓抬起头,灯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平静地看着野利遇乞那张写满野心和狰狞的脸,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几乎能吞噬一切的静默。

“哦?”程墨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李元昊大人……胃口不小。”

野利遇乞像是被这过分的平静噎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粗嘎的笑声:“哈哈哈!胃口?程大人,这是眼光!是雄主该有的气魄!守着个能号令星辰、洞悉天机的宝贝当个看门狗,你们星砂卫也配?”他脸上的横肉随着笑声抖动,眼神却越来越冷,“实话告诉你,城破之时,老子第一个要找的,就是那星盘!李元昊大人亲口许诺,此物到手,河西万里,唾手可得!你们那点可怜的人头功,算个球?”

他俯身,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贴在程墨白耳边,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程大人,你是聪明人。想想清楚,是抱着块破石头跟这敦煌一起化成灰,还是……给自己,给还能喘气的人,留条活路?”他灼热的目光再次扫过程墨白手下那方闪烁着诡异微光的石盘,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程墨白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瞬间掠过的冰冷寒芒。他沉默了片刻,指腹无意识地在那块刚完成的“星盘”边缘缓缓着,粗糙的颜料颗粒感透过指尖传来。野利遇乞的威胁和贪婪像毒蛇的信子,在狭小的空间里嘶嘶作响。

终于,他抬起眼,脸上没有任何野利遇乞期待的恐惧或屈服,反而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虚无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洞悉一切的了然。“活路?”程墨白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疲惫,“野利将军说得对,谁不想活呢。”他目光落在自己沾满颜料的手指上,那斑斓的色彩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不过……将军可知,这天枢星盘,并非凡铁顽石。它……认主。”

野利遇乞浓眉一拧,粗声问:“认主?什么意思?少给老子故弄玄虚!”

“意思就是,”程墨白缓缓将那块刚绘制完成的石盘推离自己,推向野利遇乞的方向,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非星砂卫血脉,非其认可之人,即便强行夺走,也不过是块……漂亮的石头罢了。”他顿了顿,抬眼首视野利遇乞那双充满怀疑和凶戾的眼睛,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诱饵,“若将军真想为李元昊大人立此奇功,或许……该想想,如何让它‘认’你们。”

野利遇乞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块被推过来的石盘。灯光下,那青金石粉末模拟出的星辰轨迹幽幽闪烁,孔雀石的翠绿勾勒出山川脉络,赭石的暗红如凝固的血液,交织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光晕。这光晕,和他曾听过的关于天枢星盘的零星传说碎片诡异地重合了。贪婪瞬间压倒了疑虑,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粗粝的大手猛地伸出,一把将那石盘捞在手中!

入手冰凉沉重,那斑斓的幽光在他粗糙的掌心流转,仿佛蕴含着某种沉睡的力量。野利遇乞心脏狂跳,一种巨大的、即将拥有无上权柄的狂喜冲击着他的头脑,让他几乎忽略了程墨白话语里那丝难以捉摸的深意。他紧紧攥着石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凶光毕露,死死盯着程墨白:“认?哼!等老子把它献到李元昊大人脚下,自有让它认主的法子!至于你……”他狞笑一声,将石盘粗暴地塞进自己贴身的皮甲里层,仿佛怕它飞走,“程大人,城破之前,最好祈祷这玩意儿是真的!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阴鸷如毒蛇,随即猛地转身,皮靴重重踏地,带着掠夺而来的“珍宝”和一身戾气,撞开木门,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门外的浓重夜色里,只留下哐当作响的门板和盘旋不去的血腥威胁。

寒风卷着沙尘从敞开的门灌入,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营房内骤然陷入一片更深的昏暗。程墨白依旧坐在矮几后,身形在剧烈晃动的阴影里纹丝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沾满颜料的手指缓缓屈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野利遇乞最后那抹脖子的手势和塞入石盘的动作,在他幽深的眼底反复闪回。

他成功了。毒饵,己然入喉。

城楼箭垛的阴影下,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刮着的皮肤。阿史那云蜷缩在厚重的羊毛毡毯里,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着,警惕地扫视着下方黑沉沉的原野。白天惨烈的厮杀留下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混合着尘土和铁锈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

她身边的哑徒,裹着一件过于宽大的破旧皮袄,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安静得可怕。只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阿史那云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似乎想从那沉默的躯体里汲取一点点微薄的热量。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脉动。微弱,却带着灼人的温度,隔着羊毛毡毯和破旧的皮袄,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手臂上。

源头,正是哑徒的胸口!

阿史那云猛地一僵,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带着一种混合了惊惧和莫名预感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轻轻掀开了哑徒皮袄的前襟。

黑暗浓稠,城楼上只有远处火把摇曳投来的微弱余光。借着这点微光,阿史那云看到了让她血液几乎凝固的景象——

哑徒那枯瘦、布满污垢的胸膛皮肤下,紧贴心脏的位置,一点幽邃纯粹的蓝光,正透过皮肉,顽强地透射出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无比深邃,宛如将一小片浓缩的星空硬生生嵌入了他的血肉之中。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蓝光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缓缓地、有规律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皮肤下隐约透出一些极其细微、繁复到令人目眩的银白色纹路,如同星辰运行的轨迹,又似古老神秘的符咒,在血肉之下无声流淌!

是那块青金石!那块她亲手塞进他嘴里,曾属于她部族圣山的青金石!它没有消失,它就在那里,在他身体的最深处,像是活了过来!

“嗬……”阿史那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死死掐断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巨大恐惧。她想尖叫,想立刻跳起来,身体却像被冻僵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盯着那皮肤下诡异搏动的幽蓝星芒和流淌的银纹,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快看!快看天上!”一声变了调的狂喜嘶吼,如同炸雷般撕裂了城楼上的死寂。

阿史那云被这声音惊得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深紫色的天穹之上,毫无征兆地,一道炫目的银白裂痕骤然撕开!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璀璨的光痕争先恐后地挣脱夜幕的束缚,拖着长长的、燃烧的尾迹,无声无息却又气势磅礴地倾泻而下!整个沉寂的敦煌夜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星辰之雨彻底点燃!银白、金红、幽蓝……各色光芒交织碰撞,将厚重的云层都映照得如同透明的琉璃。流星的光芒如此耀眼,甚至盖过了城楼上所有微弱的火把,将每一张仰望的脸庞都映照得纤毫毕现,写满了惊愕与随之而来的、近乎癫狂的狂喜!

“流星雨!是流星雨!”

“老天开眼!吉兆!大吉兆啊!”

“星砂卫有救了!敦煌有救了!”

“天神庇佑!天神庇佑我们!”

狂热的欢呼声浪瞬间爆发,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了整个城头。疲惫不堪、浑身浴血的守军士兵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挣扎着爬上垛口,向着那光芒万丈的天穹伸出颤抖的、布满血污的手,嘶声力竭地呐喊、哭泣、跪拜。绝望在顷刻间被这“神迹”冲刷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歇斯底里的希望。有人抱头痛哭,有人疯狂大笑,有人不顾一切地拥抱着身边的同袍……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天命在我”的狂热信念,让他们暂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和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厮杀。

在这片骤然升腾的、震耳欲聋的狂喜漩涡中心,阿史那云却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她依旧保持着那个掀开哑徒衣襟的姿势,僵硬地半跪着。头顶是撕裂天幕、倾泻而下的狂暴光雨,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吉兆”呐喊。然而,她的世界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和光芒都被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隔绝在外。

她的全部感官,她的灵魂,都被牢牢钉死在眼前这方寸之地。

哑徒的胸膛在漫天流星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皮肤下,那块青金石散发出的幽蓝光芒非但没有被天穹的璀璨掩盖,反而在流星雨磅礴光流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妖异!那搏动的频率似乎加快了,如同一个被天外异象唤醒的活物心脏,每一次有力的搏动,都让皮肤下那些银白色的星辰纹路更加清晰、更加繁复地显现出来,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扩张,仿佛一张无形的、由星光织就的网,正从哑徒的心脏深处,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要将他整个枯瘦的躯体包裹、吞噬!

那纹路……那搏动的蓝光……与头顶这狂暴倾泻的流星雨,竟隐隐产生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法言说的呼应!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阿史那云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剧烈的恐惧中疯狂地磕碰,发出细碎而绝望的“咯咯”声。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死死地盯着哑徒胸口那妖异的、搏动蔓延的星光纹路,又猛地抬头望向头顶那被无数人欢呼为“吉兆”的、燃烧坠落的天穹。

不……不对!

这不是吉兆!

这漫天坠落的不是希望,是燃烧的劫灰!而这劫灰的源头……她颤抖的、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回哑徒那透出诡异星芒的胸膛上。那皮肤下搏动流转的幽蓝与银白,在她惊惧到极点的瞳孔里疯狂扭曲、放大,如同一个正在缓缓开启的、通往无尽深渊的星骸之门!

狂喜的声浪依旧在城头汹涌澎湃,震得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每一个士兵的脸庞都被流星的光芒映照得通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热。没有人低头,没有人分心去看箭垛下那个蜷缩的身影,更无人能窥见阿史那云眼中倒映出的、那一片源自血肉之内的、冰冷而妖异的星骸之芒。

她独自被困在这无声的、极寒的恐惧炼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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