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白的靴子陷在沙地里,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人在往下拽。身后的敦煌城己经看不见了,只有无边的黄沙和远处若隐若现的西夏军旗。野利遇乞走在前面,背影如同一块移动的岩石,沉默而坚硬。
"还有多远?"程墨白喘着气问。他的喉咙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野利遇乞头也不回:"看见那块风蚀岩了吗?就在后面。"
程墨白眯起眼睛。烈日下,一块形似卧佛的巨石突兀地立在沙丘之间。走近了才发现,岩石背面有一个勉强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程墨白警惕地按住腰间的匕首。自从发现火油矿脉图后,他看谁都像是内鬼。
野利遇乞终于转过身,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要想活命,就跟我进来。"说完,他弯腰钻进了岩缝。
岩缝里比想象中宽敞,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室。程墨白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石室中央平躺着一具尸体,身上盖着破旧的安西军旗。
"阿史那云..."野利遇乞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星砂卫最后一位百夫长。"
程墨白走近几步。尸体己经干瘪,但面容依稀可辨。最令人心惊的是,尸体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卷竹简,即使死后也没有松开。
"二十年前,是他发现了李元昊的火油计划。"野利遇乞单膝跪地,轻轻抚平军旗上的褶皱,"也是他带着这个秘密死在了这里。"
程墨白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星砂卫的人?"
"曾经是。"野利遇乞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星辰状的烙印,"现在只是个想报仇的老兵。"
石室里安静得可怕。程墨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重。他蹲下身,仔细观察那卷竹简:"上面写了什么?"
野利遇乞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自己看吧。但看完后,你得做个决定。"
程墨白小心翼翼地掰开尸体的手指。竹简己经发黄,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
【元昊欲焚丝路,以火油灌城。星砂卫三十七人悉数殉难,唯余吾一人。见此简者,当知敦煌城下有火油井十八处,连为龙形...】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了。程墨白的手开始发抖。他抬头看向野利遇乞:"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因为时间不多了。"野利遇乞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倒出两碗浑浊的酒,"李元昊的大军最迟明晚就到。城里有人接应他们。就我们两个人,阻止不了。"
程墨白盯着那两碗酒:"所以?"
"所以要么你现在转身回城等死,"野利遇乞拔出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滴进酒碗里,"要么跟我结盟,赌一把。"
血在酒里晕开,像是一朵小小的花。程墨白看着那朵"花",突然想起了十二坊的百姓,想起了老王头的胡饼摊,想起了私塾里那些孩子的笑声。
他夺过匕首,也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血滴进另一只碗时,他听见野利遇乞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以血为誓,同生共死。"野利遇乞端起酒碗,声音嘶哑,"为了阿史那,为了星砂卫,为了敦煌。"
程墨白端起另一只碗,酒里混合着两人的血:"为了十二坊。"
酒入喉,灼热如火焰。就在这时,岩缝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身,匕首出鞘。
"别动手!是我!"曹延恭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上涂着诡异的青蓝色颜料,活像从阴间爬出来的恶鬼。他身后跟着哑徒,后者脸色惨白,额头滚烫。
"怎么回事?"程墨白扶住摇摇欲坠的曹延恭,发现他胳膊上有一道箭伤。
曹延恭咧嘴一笑,露出沾着颜料的牙齿:"给西夏人送了点'惊喜'。"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颜料,"P.3451文书上记载的'沙州阴兵',记得吗?"
程墨白想起来了。敦煌文书里确实记载过一个传说,说是在月黑风高之夜,会有古代战死的阴兵从沙子里爬出来索命。
"你扮鬼吓他们?"程墨白难以置信地问。
"不止我。"曹延恭得意地眨眨眼,"我带了二十个死士,全身涂满壁画颜料,趁着夜色袭击了西夏人的粮队。那些蠢货还以为真是阴兵现世,丢下粮草就跑!"
野利遇乞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石室里回荡:"好小子!李元昊的先锋至少得耽搁半天!"
程墨白刚想说什么,哑徒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跪倒在地。他的伤口开始渗出鲜血,血珠滴在沙地上,竟然没有立刻被吸收,而是诡异地滚动着,渐渐排列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这是..."曹延恭瞪大眼睛。
"于阗星图。"野利遇乞的声音变得凝重,"青金石在他体内起作用了。"
程墨白蹲下身,发现血珠排列的图案与密窟中看到的星图一模一样。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其中几颗"星星"正好对应着敦煌城下的几处火油井位置。
哑徒抬起头,眼中又泛起了那种诡异的青光。他的嘴唇蠕动着,吐出几个含糊的音节:"...龙...醒了..."
石室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沙子从岩缝里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程墨白望向远处,西夏军的旗帜在风沙中若隐若现,比刚才又近了些。
"没时间了。"野利遇乞一把拉起程墨白,"得赶在李元昊之前回城。"
曹延恭搀扶起哑徒:"现在怎么办?"
程墨白看着沙地上的血星图,又看看阿史那云的遗体,突然下定了决心:"分头行动。曹延恭,你带着哑徒去找太守府的李师爷,他是唯一可能知道所有火油井位置的人。"
"李师爷?"曹延恭一脸怀疑,"那老狐狸能帮忙?"
"告诉他,如果不想和敦煌一起变成烤全羊,就老实合作。"程墨白转向野利遇乞,"我们去十二坊。要阻止'焚城策',得先找到张承嗣留下的那份完整图纸。"
野利遇乞点点头,突然从阿史那云尸体下抽出一把短剑扔给程墨白:"拿着这个。星砂卫的剑,专破西夏铁甲。"
程墨白接过短剑,剑身冰凉,上面刻着细密的符文。他最后看了一眼阿史那云的遗体,突然注意到尸体的左手一首按在胸前,姿势怪异。
"等等。"程墨白轻轻抬起那只干枯的手,从下面摸出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朵燃烧的莲花,与张承嗣死前画的图案一模一样。
野利遇乞倒吸一口凉气:"星砂卫的调兵符...原来一首在他这里。"
程墨白握紧令牌,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温热:"这有什么用?"
"有了它,理论上可以调动敦煌城内所有安西军旧部。"野利遇乞的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问题是,二十年过去了,还有多少人活着?多少人还愿意站出来?"
岩缝外的风更大了,沙子拍打在岩石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程墨白将令牌塞进怀里,感受着它的重量。
"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答案。"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出岩缝,"回城。"
远处的沙丘上,西夏军的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最前面的一面旗帜上,金色的狼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随时会扑下来咬断猎物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