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借钱归来
六月的夏季,原野一片焦黄。
没有一丝风,天空挂着几片白云,
被炙热的阳光烤着,像纱布一样薄;
白云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要聚集成卷云、积云或乌云的征兆。
自从立春,田里没有下过一滴雨。
直到现在,天空还是发白、发青,透着乌蓝,让人心里发慌、焦急。
田里的麦苗过了出穗时节就不长了,
首先是被包裹住的青色麦穗,开始变黄、变褐,低下头;
接着是靠近麦穗边上的叶子逐渐失去绿色,变黄变褐、发灰发白;
随后,一路向下,叶子和秆子也开始发黄、发褐、枯萎、变干,稀稀拉拉,一根根矗立在地面上;
风一吹,秆子发出“噼噼啪啪”的断裂声,顺风倒下,东一堆,西一簇,充斥着本就长势不好的麦田。
一只野兔机警地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食物,但周围没有一丝绿色。
它瞪着红色眼睛,抬头看向麦田的尽头——一条弯曲的柏油马路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闪着白光。
野兔毫不犹豫地顺着焦黄的麦秆田垄冲向白光,随即趴在路边,紧贴地面,灰色的肚皮一鼓一瘪;
它狠劲地嘟动着豁子嘴,红色玻璃球般的鼻头触动了几下,像是在嗅吸着什么,嘴边的兔须也跟着颤动。一辆小车疾驰而来。
车是有些年头的越野车。笨重的车体被涂抹了一层黝黑的颜色,车皮在骄阳下显得很黑、很亮,泛着白光,转瞬又透着青光。
细看去,车皮有被人用青黑色的油漆修补过的痕迹,东一块、西一片,使得车辆在阳光下像只长满口袋的怪物在奔跑。
车速很快,生硬的车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哧哧的声响,犹如一条黑色的蝮蛇在公路上快速游动。
野兔低下头,闭上眼,不敢直视。
“轰!”越野车从野兔身边掠过,车后卷起一阵风,裹挟着路面的沙粒和碎石,甩向路边,砸在野兔的四周;
野兔趴着不动,等一切平息,猛地睁开双眼,后腿用力,前腿猛抓地面,“嗖”地一声钻回了麦田,不见踪影。
车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小伙子在开。
短发、大眼、宽肩;
他消瘦的脸庞显得有些憔悴,但蓝色的眼神又充满精神;
西装不是新的,腋窝处有一块修剪过的痕迹,但很整洁,似乎是特意熨烫过。他时不时地拉松斜勒在胸前的安全带,以免熨烫过的西服不会起皱褶。
西服的四个扣子全部紧扣着,把他裹得像个粽子;
紧勒的领带是红色的,衬托着他细长的脖颈微微放着粉红色的光。
他皮肤白皙,面容冷静,幽深的大眼紧盯着前方,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妈德,你们这些年还不是靠着老子发财,现在老子向你们借点钱,没有一个借给我的,都是白眼狼、寄生虫!”
他把头伸出窗外,狠劲地吐了一口白色唾沫。
唾沫被风一吹,全部粘在越野车的后窗上。
他气愤地又骂道:“妈得,真是倒霉!”
打开音乐,CD里播放的是刀郎的老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歌声深沉,透着忧愁,他的心立刻冷静了下来;
一手掌控方向盘,一手拿起副驾驶上的LV包,他打开瞥了一眼,里面除了几张二十、五十的钞票和几个硬币之外,一张红色的也没有,粗略数了一下,刚好154元。
他叹了一口气,又扔回原处。
LV包翻了个个,被磨损的白色边沿正对着他,他看了一眼,苦笑一下,眼睛又盯着前方。那是他多年前去深圳采购东西时,在罗湖商业广场三楼买的高仿包;
几百块,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怀疑过!
一个百十来人的服装厂厂长,会用一个假的LV包?
但现在不同了,债台高筑,到处借钱,他试图维持自已辛苦打拼十几年的厂子,不让它关门倒闭。但若真的厂子要解散、清算,他一丁点翻身、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能都没有了!
他推测,过不了多久,那些要债的亲朋好友,都会盯上他的一切财物,包括屁股下面的这辆开了十多年的越野车。
其实,只有他和修理厂的几个师傅知道,它是由一辆捷达轿车改装而成的。当时社会上流行SUV,电视广告、公路边的户外广告,到处都是SUV的照片。
他觉得买个新车占用资金太多,于是索性找人把车改装成了现在的越野车模样。
那时,他觉得自已有一种跟上时代的感觉!现在这辆老车,很可能会随着厂子的破产而离他而去,还有身边的名牌包包“LV”、以及身上穿着的这套冒牌的意大利名牌西服——都会被人惦记上,拿走、变卖、抵债……
他也曾风光过,风光得一塌糊涂!
用他自已的话说:“哥哥我也是吃过苦、享过福的——躺过沟槽,睡过洋妞;赛过游艇、赌过钱;几百条枪,呼啦啦,一呼百应啊!”
每次他喝醉了酒,都会讲述十年前他是如何从一个三千里路漂泊、南下的打工仔,摇身一变,成了服装厂的大富豪、大老板的。
每次伙伴们都会问同样的问题:
“你真睡过洋妞?多少钱一晚?”
他每次都会瞪着大眼睛、伸长了脖子,摇头晃脑地说:“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你们……都无法体会洋妞的……味道,我是体会了个遍的……兄弟们,跟着我好好干,只要哥哥我……挣到大钱了,一定给你们找一车皮的洋妞,随便玩!”
“说话算话?”
“那当然,我是谁?”他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已,醉眼朦胧地问。
“刘一杆!”
众人欢呼雀跃,发誓要跟着他——刘一杆,一起打拼,把服装厂做大、做强、做到海外去,赚洋人的钱,找洋妞玩!
他叫刘一杆,大家私底下都叫他“一杆枪”——
做事就如一杆枪,直冲直撞,所向披靡!
他喜欢这个名字,总觉着老爹给他起名字的时候是算过八字的,与他的性格命理非常匹配,是个绝佳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