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但上了车,他就想下车。
车上已然有不少人就座。
大部分都是与他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分散地坐在各个位置上,
或交头接耳,或低头摆弄着什么。
其中,还有好几个身着校服的学生,他们手中拎着各式各样的包包,一脸青涩稚嫩,显然是刚从外地来到这座城市准备打工谋生的孩子,甚至连身上那代表学校身份的衣服都还未来得及更换下来。
再看车头和车尾处,分别端坐着四位身材魁梧的大汉。
这些大汉清一色地穿着灰色的工装,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刺青图案,脖颈间更是挂着粗重的大金链子,显得格外惹眼。
而为首的那位大汉不仅手臂上戴着蓝色的袖章,其嘴唇上方还突兀地鼓起一颗硕大的痦子,配合上那副凶神恶煞般的表情以及狰狞扭曲的面容,让人望而生畏。
至于其他几位大汉,则人手一根黝黑的塑胶棍,看上去就像是负责维护车内秩序的保安人员一般。
刘一杆见状,心中顿时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暗叫不好,感觉自已似乎上当受骗了!于是,他急忙起身想要下车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
还未等他迈出几步,那个长着痦子的保安便如饿虎扑食般冲了过来,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狠狠地将他摁在了座位之上。
只见那保安圆睁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刘一杆,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刘一杆被吓得不敢动弹分毫,只得乖乖地坐在原地……
待见到刘一杆老实下来之后,那保安这才缓缓松开手,并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狞笑着说——
“给大家说好了!咱这是正规服装厂招工,不是临时工,也不是临时工!”
他的声音很细,一口闽南话听起来像是在唱戏,刘一杆能听出意思来。
他又说,
“咱是一年、两年的工作!今天晚上到了地方,就算工时,计工资……每月有假期四天,每天工作8小时,但只有基本工资,加班另算!”
有人问:“基本工资多少,能不能不加班?”
“呵呵!”一个瘦脸保安冷笑道,“基本工资——低薪200,加班另算;不加班不行!进工厂打工,不加班,你是说笑吗?哪个工厂老板会养你们这些废物?你们都是菜鸟,前半年没工资,但有吃有住……
这样的条件够可以的吧?
你们这些菜鸟进厂要先培训,再考核上岗,不过关的,要淘汰……
当然,相信大家都是能吃苦耐劳、艰苦奋斗的,一定能过关,过不了关的,要赔偿给厂里培训费、住宿费、车辆费,还有我们几个的辛苦费!”
“我们不去了!”
一个穿着学生服,背双肩包的小伙子,站起来,“这不是黑工厂吗?别的地方都是低薪350,最长三个月转正,但每个月也有低薪发……
你们这是黑心工厂,把我们当作免费劳动力、奴隶,榨取我们的剩余价值!我们都不去了,在劳务市场慢慢等,也能找到工作!停车!”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准备下车。
“谁敢动!”
痦子保安尖锐地大喊一声,其他三个保安扬起了黝黑的塑胶棍,前后夹击,把站起来要下车的人堵在中间。
那个背包的小伙子喊道:“大家不要怕,我蔡探花就不信了,他们能把我们大伙怎么着!”
“砰!砰!砰!”
“噼里啪啦!”
一阵乱响,塑胶棍仿佛化作密集的雨点一般,毫不留情地纷纷落下,狠狠地砸向了站在车厢中间的那群人。
“不要打了……”
“啊……我的眼睛……”
“我不闹了……”
“娘……啊……
“我的鼻子……断了!””
塑胶棍带着凌厉的风声和巨大的冲击力,无情地落在他们的身体各个部位:
有的砸在了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有的则直接打在了脸上,顿时皮开肉绽;
还有的击中了脆弱的脖子,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刹那间,鲜血四溅开来,犹如一朵朵绽放的血色花朵,染红了周围的空气。
几颗被打脱落的牙齿在空中飞舞着,它们如同失去控制的弹丸一样,猛地撞在了车窗玻璃上,然后又以惊人的速度反弹回来。
其中有一颗牙齿更是直直地朝着刘一杆的眼珠子疾驰而去,似乎要来个球球大碰撞!
眼看就要造成一场严重的伤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一杆眼疾手快,他迅速伸出右手,精准地一把抓住了那颗来势汹汹的牙齿。
“抓住了耶……”刘一杆自豪地四处炫耀,但没有人关注他。
他缓缓地伸展开手掌,定睛一看,
只见那颗牙齿上的黑洞里竟然冒出了一股黑色的血水——
原来,这竟是一颗已经龋坏的虫牙。
刘一杆定了定神,目光开始扫视四周。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那个之前自称是蔡探花的小伙子。此时的蔡探花正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间不断流淌而出,形成一道道鲜红的细流。
他整个人趴在座位的靠背上,身体微微颤抖着,显然痛苦不堪。
“谁敢再动?试试!”瘦脸保安挥舞塑胶棒最为熟练,像是当过特种兵,招招敲在实处……
一会功夫,车厢里已经安静;
就在方才站起身来的那些人,此刻一个个就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软绵绵、歪歪斜斜地瘫倒在了各自的座位之上。
他们用双手紧紧抱住脑袋,嘴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有的人则是呲牙咧嘴的模样,仿佛正在拼命忍耐着不让自已哭出声来。
这些人无一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其中还有些人才刚刚步入成年的门槛而已。
像这样凶悍恐怖的场面,他们又何曾见识过呢?有个胆小的家伙,甚至已经被吓得连裤子都湿了一大片,尿液顺着裤腿流淌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滩水渍。
而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怒吼传来,原来是那个脸上长着一颗大黑痦子的人在大声叫嚷着:
“你们也不看看,这是哪?我们‘同城帮’不是浪得虚名的……从来招工都没出过问题,这次你们敢闹,我让你们断胳膊少腿,回不了家!”
见大家只顾哭泣,没有听他谆谆教导,又凶神恶煞地喊道,“都给我……坐着,不许动,有屎有尿的,憋着……啊!这是谁拉裤裆了,真臭!马上给我憋住,不准再拉啊……他妈的,今真倒霉……你们这一车,真够我们哥几个操心的……”
车后其他急忙保安拉开窗帘、打开玻璃窗,一股清新空气进来,味道散了。
刚才打人最凶的瘦脸保安,柔声说道:
“我们也不是故意与你们为难,我们就挣这份钱……接到人,把你们送到厂子里,就完了!所以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等你们到了地方,你们想干啥干啥,我们也只管这一段!以后也各不相见!”
……
……
后来,刘一杆阴差阳错地进入了一家服装厂工作。
在这里,他逐渐了解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原来那些同城帮的家伙们,可不仅仅只是一群普通的街头混混。
实际上,他们是各大服装厂、电子厂以及鞋厂争抢工人资源的得力助手,可以说几乎垄断了整个福田市的劳务市场。
两年后。
刘一杆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资金和经验,决定自已开办一家服装厂。
要招工,不可避免地要与同城帮再次打交道。
于是,他主动联系了这些人,请他们帮忙招募工人。
成了老板,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角色互换,他要求同城帮对那些进城打工的年轻人们,采取更为强硬的手段——
“不狠点,他们不知道谁给他们饭吃……”
“老子吃过的苦……他们凭什么不吃?给我看紧点,别让他们跑了……”
同城帮的任务每次都完成得非常圆满,没有一个工人半路逃走……
刘一杆就这样当了老板,而当初被打掉牙的蔡探花,成了他对付工人的“智多星”,
也是他忠实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