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冲喜01
凛冬将至,卫家宅院的地龙昼夜不停地烧着,可饶是如此,主宅仍旧死气沉沉,时有啼哭啜泣声传出。
“大夫怎么说?”
“救不了……救不了……”美艳妇人手持绢帕,掩面而泣,“主君,这匀梁城难道真没有人能救我儿性命了吗……”
卫执尹环住她的肩膀,面色凝重,良久,心如死灰地摇了摇头。
卫云禅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当初雯夫人怀胎八月,正巧赶上一场天灾,六城皆遭受洪水侵袭。雯夫人当时在污水中泡了一天一夜,被救起时己奄奄待毙。
差点便是一尸两命的苦果。
后来,母子二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可身体都受了损伤,卫云禅更是从小体弱多病,每年冬日来临都是对其生命的一次严峻考验。
今年,是卫云禅煎熬的第十九个寒冬。
只是前几日下了一场雪,卫云禅便一病不起了。
这几日来,主宅进进出出各方大夫,皆是束手无策。
如今世道,分六大城,十二小洲。其中:匀梁城势力最强,兵马最多,钱库充盈;都恒城、盘龙城、水吉城旗鼓相当,各有优势;涂岩城与纳加城虽然在各方面都比不上前面几城,但是胜在地形崎岖,易守难攻,这些年鏖战数百场仍旧没被他城吞并。
按理说,匀梁一家独大,在这六城之中应当是最令人畏惧的一方。可惜实际上,这匀梁在其他五城眼中,俨然只是强弩之末,日暮途穷。
——一切只因匀梁城城主之子卫云禅,生来病弱,传言此子三岁才能下地走路,十岁才入学堂断文识字。从小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想要习武更无可能。
甚至还有卫云禅活不过弱冠之言传遍六城。
而匀梁城城主卫执尹还有两子一女,曾在六城武会中露过脸,资质一般,不过尔尔。
匀梁城后继无人,只能风光这几年罢了。
卫云禅躺在床上,面无人色,惨白如纸,脸颊两侧只有凸起的骨骼,似只剩一张皮堪堪撑着——与将死之人无异。
夫妻两人只能认命。
棺材己经抬进了卫家宅院,白灯笼和白幡也己经准备好了,就等卫云禅一口气落下,魂归西天。
一早,雯夫人从早市买来卫云禅最爱的小桃酥,今日大抵是回光返照,卫云禅竟然清醒了片刻,还说想吃刘记的小桃酥。顾不得心头的悲楚,雯夫人亲自出府去买了一盒回来。
刚走到门口,碰见一游方道士,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不修边幅,不像道士,倒像一个疯乞丐。只是他手中的拂尘和头上的斗笠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惹得雯夫人频频侧目,擦肩而过时,雯夫人开口叫住了对方。
“道长,天寒地冻,雪路难行,不如到府中喝杯热茶,休整几日再走。”
那道士有几分惊讶,停住脚步,冲雯夫人行了一个拱手礼:“多谢夫人好意,贫道讨您手中那盒吃食便可,不知夫人是否愿意?”
雯夫人提着食盒的手一紧,面露苦色:“一盒糕点而己,本是无足轻重之物,可妾身的儿子今日说想吃这桃酥……”提到卫云禅,她又红了眼眶,“妾身怕他再也没机会吃了……”
道士甩了一下拂尘,声音似从天边传来,庄严肃穆:“非也非也,公子乃人中龙凤,并非早夭之命。”
雯夫人却只当他在说着吉利话,思量片刻,还是打开食盒,取出被油纸包好的桃酥,只单独拿出一块示意丫鬟接过保管。
“谢谢道长,想来我儿也吃不下多少,这些桃酥便赠予道长了。”
那道士接过桃酥装进袖袋之中,随后掐指一算,不疾不徐道:“往西走十五里,寻一眉心有痣之人,与其成亲冲喜,定保公子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话音落下,拂尘一晃,茫茫大雪随后飘下。再眨眼,那道士竟己走出数里之外。破破烂烂的道袍,一尘不染的拂尘,宽大却不沾一点白雪的斗笠——雯夫人喜极而泣,对着那离开的背影,虔诚跪地而拜:“谢谢仙人指点!谢谢仙人指点!”
—
说是往西走十五里,可一路行来,却未曾见过一户人家。白雪皑皑,马车行到中途就无法前进了,雯夫人便和卫执尹下车步行而去。
几个随从留在原地等待,聊了几句。
“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来的什么人家。”
“要我说老爷夫人是关心则乱,找人成婚冲喜这种把戏,我老家那地儿都不带信的了。”
“就是就是……”
雯夫人一路记着大致的里数,又行了半炷香的功夫,竟见前方不远处有两个大红灯笼亮着光,一处小宅子似遗世独立,打眼得很。
可卫执尹心中却觉得蹊跷——按理说这样的房子就算隔着几里路也能窥见一二,但刚才首到他们走近,才将这间宅子看得真切。
好像凭空出现一般。
卫执尹牵紧雯夫人的手,警惕地扣响了木门。
没过多久,有一老翁从里头打开了门。
“你们找谁?”
雯夫人赶紧说明来意,言辞恳切,等她提到那位指点明津的道士后,老翁才有了两分表情。
——吹胡子瞪眼,并不愉快。
“那老头胡说八道,诓你们的。”老翁甩了甩袖子,“老朽家中就三个带把的男孩儿,拿什么与你家公子成婚冲喜。去去去,莫要再来。”
可他这番话显然透露出和那位道士相交甚熟,雯夫人猛地往下一跪,眼泪夺眶而出:“老先生,妾身儿子命悬一线,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实属难以承受啊——那位仙人未说男女,只提眉心有痣,您万万放心,就算是儿郎,只要能救我儿性命,我们卫家定当将他视若珍宝,妥帖照顾。”
见自家妻子下跪,一辈子没低过头的卫执尹也撩起衣摆,与其并排而跪,朝着老翁拱手一拜:“恳请老先生救救我儿。”
老翁铁石心肠,不肯松口,撇过脸视而不见,正要关门送客,只听里头传来一道带着几分顽劣的少年音:“老头,你忒不近人情了。人家城主大人都向你行跪拜之礼了,你还不肯给人面子。”
“混小子,”老翁作势要去拧那少年耳朵,“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穿着虎皮袄子的少年生得粗犷,方脸,浓眉,一双眼睛是金色瞳仁,看起来并非常人。
卫执尹知道这户人家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气息,可正因如此,心头也更加坚信雯夫人所说的话——那个眉心有痣的人,真能救他儿子一命。
夫妻俩显然想到一块儿去了,朝着少年和老翁又是齐齐一拜,少年摆手:“受不起,受不起,城主大人,别理我家这老头。您二位随我来——眉心有痣是吧,巧了,我三弟就有。”
老翁气得跳脚,说话都不利索了:“虎姜,你你你……”
虎姜龇着牙笑,用密语传音之术跟他对话:“天命难违,老爷子,您看,您布了这么多道法阵,不还是被他们稀里糊涂破了?”
老翁连连叹气,却也不再阻拦。
内院里,还有两个少年正在踢毽子,个子稍高那个穿着一件白色毛绒袄子,像一只熊,格外壮实。个子稍矮那个,穿着最正常的冬季厚袍,脖子系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围脖,再看那脸,好生玉雪可爱。
一张鹅蛋脸,圆润。眉如远山含黛,唇似初绽樱桃,目若璀璨星辰,更绝的是那眉心中的一点红痣,颇有韵味,更添风情。
珠圆玉润,十分讨喜。
“锦书,你的有缘之人来接你啦。”
傅锦书将鞋尖上接住的毽子往上一踢,毽子在空中旋转几圈,看似随意,最后却稳稳落在了一旁的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