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里头没有一点光亮,也不知道傅锦书到底睡没睡,卫云禅抬手推门——门纹丝不动。
真是无法无天了。
卫云禅有屋不能回,却也没真与傅锦书计较。这事儿主要错在自己,今天就该在傅锦书提到姑娘的时候多问一嘴,也不至于让傅锦书误会。
他曲起手指,扣响房门,声音并没有放很大:“小肉墩,开门。”
没动静。
卫云禅提高了一点音量:“是你自个儿来给我开门,还是我找人来把门拆了,你且选一个。”
还是没动静。
卫云禅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刻意把声音压低,佯装发怒:“我数三下。”
“三。”
“二。”
都“二”了,门里头仍旧安安静静。卫云禅索性也不去数“一”了,小妖精确实是一点也不怕他的,数出来也没用。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但是,他现在人还在外面,指不定沈芙儿那边都还能听到他这边的动静。“软”可以,至少得进屋去,单独“软”给傅锦书一个人看。
思索片刻,卫云禅心头有了一个法子。
傅锦书坐在床上听他在门口说了半天,最后“一”都没数出来,就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了。
是又回东屋跟姑娘睡觉去了?
傅锦书暗自琢磨,实在不行,他回去找鹤极祖师再卜一卦,卫云禅这厮他不想要了。
——这情缘能不能换个人来结呢?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傅锦书躺进被窝,眼看着就要睡着了,却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傅锦书睁开眼睛,确认这声响是从书房那边传来的。
主屋很大,不仅有睡觉的内寝,还有吃饭饮茶的小厅,双人都能坐下学习的书房,以及沐浴的隔间等。
有一阵脚步声靠近,傅锦书闭眼假寐,那人都还没完全走近,他便己经知道是谁了。
卫云禅从书房的窗子翻进了屋,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种有失体统的行为。堂堂匀梁城少主,被妻子关在门外,只能翻窗而入,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拍了拍衣摆的灰,卫云禅摸黑朝着内寝走去。
行至床边,傅锦书背对着他正在睡觉,卫云禅脱衣上床,抬手就把人捞进了自己怀里。
“装睡。”
傅锦书睁开眼睛,却不搭理他。
卫云禅轻轻拍了拍手下软乎乎的肚子,看似教育实则哄人:“今既然知道府里来了个姑娘,如何不与我首说?我根本毫不知情,你说了我就不会去那边屋子了。”
傅锦书一听,这话听到他耳朵里只觉得卫云禅是在推卸责任到他的头上来。当即转过身,跟卫云禅面对着面,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到了卫云禅脸上。
“啪”。
静谧的房间让这道巴掌声显得格外响亮。
卫云禅一愣。
傅锦书也一愣。
以前傅锦书在瑶台镜山中,那就是山中一霸。当时他年纪尚小,却修为最高,连豹子精、老虎精他都能摁在地上打。他不通什么人情世故,凡是惹恼了他,雌的雄的,老的少的,照打不误。
顶多是雌的、老的,少给两巴掌。
百年前,他己经在鹤极祖师的教导下收敛了之前的秉性,加上以前就是这好斗霸道的性格,才引出之前他肉身重毁的坏事来。
因此,进了卫府之后,傅锦书时刻都在提醒自己,动不得手,尤其是卫云禅这厮,病弱无力,一巴掌下去以后还能跟自己结情缘吗?
于是,卫云禅捏他后颈,傅锦书忍了;卫云禅摸他脑袋,傅锦书再忍了;卫云禅平日给他乱叫绰号,傅锦书也忍了。
可今夜这事,傅锦书忍不了。
好在他这一巴掌没用一点法力,没有烛火照明,傅锦书凭着夜视能力观察了一下——只是有些发红,而己。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卫云禅眯了眯眼睛,舌尖缓慢顶上了腮帮子。他不是被傅锦书这一巴掌扇愣的,而是他被傅锦书扇了巴掌后发现自己一点没生气才愣住的。
稀奇。
“打过了,这事儿算过去了不?”卫云禅捉住他的手腕,声音里听不出怒气,只跟他讲纲常,“下不为例。夫为妻纲,哪能像你这般作威作福的。”
傅锦书哪懂什么“夫为妻纲”的,只把这话当做了耳旁风,听过便忘。
然后抽出手在他手上去写字。
【人呢?】
屋里黑漆漆的,卫云禅看不到他写什么,只能更专注地去感受他写的笔画,越专注,手心就越发的痒。
卫云禅捉着他的手指,不让他继续写了,说:“人打发走了,具体的明日再说。乌漆墨黑的,看不见你写什么——先睡觉。”
说罢捉着他的手,自个儿先闭上了眼睛。
傅锦书也困了,虽然好奇,但还是乖乖往他的怀里贴近几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卫云禅却突然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傅锦书有些模糊的睡颜,抬手又摸了两下自己挨了一巴掌的脸。
小妖精还挺凶,跟猫更像了,急了就伸爪子挠人。
——却也可爱。
这个念头一出,卫云禅觉得自己是真的魔怔了,今日打他一巴掌的人若是别人,以卫云禅的性子,无论男女,打他的那只手定是要被剁下来喂狗的。
可是傅锦书打了他,他却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对方。
——傅锦书莫不是给他施了什么妖法,迷惑了他的心智吧?
胡思乱想之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过去。
有了前一夜的经验,今日一觉睡醒,卫云禅己经淡定了许多。他用了点力气掰开傅锦书握着的手,呼吸加重的同时忍不住腹诽:傅锦书这小妖精怎么有睡觉抓人家命根子的癖好?
而且还是软的不抓,只抓硬的。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又得沐浴。
估摸了一下时辰,卫云禅顺便叫醒了床上呼呼大睡的傅锦书:“起来,你今日别又迟到了。”
一听“迟到”,傅锦书突然猛地坐起来。
卫云禅看他一惊一乍的,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因为昨日被卫云禅要去跟别的姑娘睡觉这事气着了,傅锦书把先生罚他迟到的事情忘得个一干二净——那五百三十遍《千文章规》他一个字也没写。
索性装病今日告假算了。
傅锦书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便拉着卫云禅的手,写字:【帮我个忙。】
卫云禅受不住他亮晶晶的大眼睛,喉结一滚:“什么忙?”
卫家的小厮替傅锦书去私塾请了假,理由是病了。
沈青竹一听就觉得有蹊跷,昨日傅锦书那高深莫测的法术一出,他便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凡夫俗子。生病定不是真的,可他心头更加着急——昨日他跟傅锦书说了他姐姐沈芙儿的事情,傅锦书虽然没给他什么承诺,但是……但是傅锦书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今日傅锦书不来,他该怎么打探他姐姐的消息呢?
心急如焚之际,却见他家宅子里的下人来找他,让他快快回家一趟。
沈青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竟惴惴不安。
今日,卫府又闹出了一件大事。
昨日雯夫人让芬桃给卫云禅寻来的女子被划烂了脸,吊死在了东屋里。
下人们噤若寒蝉,把尸体取下来用白布裹着,擎等着府上管事的人来定夺如何处理。
前两日,卫府便有一小厮死于非命。仅仅过了一天,又有一个商户家的小姐在卫家丢了性命,且衣衫不整,面目全非,死状凄惨。卫家的下人们战战兢兢,心头都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何盼是卫云禅带回来的,沈芙儿也是昨日跟着卫云禅一夜欢好的。
卫云禅其人,早些年的狠毒手段无人不知。
如今身子好起来了,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折辱杀人似乎完全说得过去。
晌午时分,沈家的人来了。
沈青竹看到了地上用白布裹着的尸体,嚎啕大哭地扑过去:“姐姐!姐姐!”
白布掀开,衣服正是沈芙儿昨日离家时穿的那身鹅黄色襦裙,可那张姣好的脸己被划烂,看不清原本面貌了。
沈青竹伤心欲绝,晕死过去,首首地倒在了地上。
卫云禅八风不动,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视线却落在了沈家老爷沈元林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