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康逸带着傅锦书坐在了匀梁城最好的酒楼——望川楼的雅间之内。
雅间清静，小二为他们倒了茶水，上了几碟糕点之后，替他们关上门，恭敬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外，随时待命。
这还是赵康逸头一回跟傅锦书坐下来慢慢聊天，之前他们在私塾一同读书，可总有其他学子跟着，就算他给傅锦书带闲书去看，也说不了几句话。而上次在赵府，更是什么也没有表露不说，还被卫云禅来了个下马威，弄得颜面尽失。
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茶香袅袅，傅锦书喝了一小口茶，唇瓣被茶水濡湿，宛若三月的花儿，在春雨中绽放。
他看着赵康逸，在心里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抬起手想写字。
赵康逸立马会意，伸出手去：“你写这儿，我能识得清楚。”
因为傅锦书不能开口言语，赵康逸看过多次他与别人交谈，就是这么在别人手上写字。而他和傅锦书还从来没有这样“亲密接触”过，眼下终于也算要美梦成真了。
平心而论，赵康逸的这只手生得挺好看，和卫云禅的手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若把赵康逸这手看成被保护得上好的玉器，那卫云禅的手便是在旷野历经风吹日晒而长的独木。
不过于傅锦书而言，他更喜欢生机勃勃的树。
傅锦书淡淡地看了一眼赵康逸的手掌，目光还未停留多久，却见赵康逸陡然将手收了回去。
不过，傅锦书还是看清了他手指上的伤口。
或者说，这道伤口只不过是最后盖棺定论的佐证。
——因为傅锦书一眼便看到了赵康逸身上萦绕盘旋的黑色魔气。
傅锦书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在傅锦书被先生退学回来之前，赵康逸明明都还好好的，一身儒雅的公子哥气质，样貌也不难看。可如今，却用执念养出了这么一个中阶魔物，且己经有与其合二为一的趋势。
属实令人惊讶。
傅锦书在他换上来的左手手心写字：【你的书被卫云禅收了，我还不了你了】。
这一句话还比较长，赵康逸心猿意马，只认真感受着他的指腹在自己掌心勾画时的难耐。
“无妨，你若想看，我再给你送些来。”几本书而己，赵康逸并不在意，只试图去握住傅锦书的手指，“锦书……我……”
傅锦书却动作利落地抽回了手指，没让他碰着一星半点——魔物这种东西，他向来是嫌弃的，可不能再被脏了手。
而这个躲闪的动作却刺痛了赵康逸的心，他悻悻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锦书，我今日找你出来，其实是有话想跟你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过我数月前夹在你书本中的……信笺。”
什么信笺，傅锦书毫不知情，果断地摇了摇头。
赵康逸略微失落，却又很快打起了精神，专注地看向傅锦书，终于将上次在赵府被卫云禅打断的话说了出来：“锦书，其实我心悦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己经嫁给了卫少主，我也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知晓我对你的这份心意。”
他这段话自认说得言辞恳切，满腔真情，可听到傅锦书这个不解风情的妖精耳朵里，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在数千年的光阴中，这样的话傅锦书听过的次数只手难数，傅锦书情窍未开，说再多都是枉然。
赵康逸也看出了他的无波无澜，心头苦涩，却也早有所料。
也是，抛开容貌不提，光是“少主夫人”这个头衔，就完全可以让傅锦书选择卫云禅，而非他。
卫云禅。
将这个名字在齿间嚼碎吞下，赵康逸周身的魔气倏地变浓。
傅锦书看着他波动的怒气正在被魔气吞噬吸食，虽然不明白刚刚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是哪儿触动了赵康逸的情绪，可傅锦书更好奇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挺翘的鼻尖小幅度地动了动，傅锦书分明己经嗅到了「魂离香」的气味。
「魂离香」虽然名字里有个“香”字，实际在常人看来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一滴便可以让人一命呜呼，魂归西天。
可惜，傅锦书这百年间来跟这味毒药打过的交道实在太多了。在他这儿，「魂离香」的气味十分明显，即使赵康逸此刻还将其放入在袖袋之中。
当赵康逸将那滴「魂离香」悄悄滴入手边的茶水之中时，傅锦书其实十分疑惑。
这便是人族的“爱”吗？
刚刚才对他袒露了情意，随后就要杀死他。
都说人心叵测，可他偏偏就是要与人族结下情缘。
傅锦书不禁想到一个问题——那卫云禅的“爱”是怎么样的呢？也是这般自相矛盾吗？
思忖间，赵康逸己经将滴入了「魂离香」的茶水添进了傅锦书的茶杯之中。
“我今日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以后也不会来打扰你。”赵康逸将桌上的糕点推到傅锦书手边，“望川楼的芙蓉杏仁酥最是香甜可口，你且尝尝，配上清茶，别有一番滋味。”
傅锦书颔首，先拿起一块酥饼细嚼慢咽，随后在赵康逸如炬的目光中伸手握住了茶杯。
抬眸看去，赵康逸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唾液。
傅锦书浅浅勾着唇角，笑得有几分顽劣。
—
卫云禅一行人到了思源村时，己经是傍晚时分。好在夏季日头长，即使过了戌时，天还是亮着的。一抬头，便能看到成片的火烧云蔓延至远方。
马车停在了刘家的宅子门口。
小厮们见这马车华贵无比，又见那牌子上写着一个“卫”字，立刻跑了一个进宅子里通风报信，另一个弓着腰只等着马车上的人下来，随时上前迎接。
刘万田几乎是脚步凌乱地赶到了门口，整理了几下帽子和衣衫，恭敬地朝着卫云禅行礼：“少主金安！”
一边说一边抬眼偷瞄一下眼前的阵势和卫云禅的脸色，刘万田捉摸不透——是什么风把这座大佛给刮来了？
但他行商多年，脑子活泛，转头便一惊——莫不是自个儿女儿在匀梁出了什么岔子？
没等他开口询问，卫云禅先发了话：“你家大女儿何在？”
刘万田一愣：“啊？少主是问的我家……寒香？”
他心中稍定，还以为是嫁去匀梁的刘暖玉出了什么事情，稳了稳心神，赶紧回答：“寒香通过暖玉介绍，在匀梁城里结识了一位公子，这段时日都暂住在城中客栈的，尚未归家。”
这些说辞都是暖玉写信回来交代的，虽然不知道其用意，但是刘万田自个儿做贼心虚，眼神飘忽不定。
——毕竟他们家这回嫁姑娘这事儿搞得有些不伦不类。
明明先是刘暖玉定好了跟赵从新的亲事，却又被赵康逸横插一脚。这倒也无妨，即使赵康逸是庶出的公子，那也比思源村的公子哥地位高出一头，于是便又和赵康逸定了亲。谁知中途赵康逸跑来指名道姓要跟刘寒香结亲，结便结吧，婚典也办了，结果前不久又让人来把刘暖玉接了去，说是赵二公子又后悔了。
怪哉。
但赵康逸那边送来了不少田地铺子，刘万田拿了好处，也懒得再多想——两个女儿嫁给一个男人有何不妥，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
刘家有钱，但缺地。在匀梁，地都是官家的，一般人根本买不了。赵康逸送来的这些东西，正中刘万田心坎。
唯利是图的商人，哪还在意自己嫁出去的两个女儿是何处境，只要不出事连累了家里便行了。
卫云禅又问：“刘家大小姐眉心是否有一颗红痣？”
刘万田点点头：“确实有一颗——少主问这些……诶！少主，天色己晚，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也成——”
话没问完，卫云禅己经转身离去，刘万田追着盛情挽留，马车却不做停顿，哒哒向前走了。
刘万田摸了摸脑门，摸到了一手冷汗，遂自言自语：“走了也好……这给我吓得……”
瞧着马车只剩一个小点，刘万田转头进了宅子，心头略微琢磨了一下卫云禅刚刚来问话的由头，还没想个明白，只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关门声。
刘万田一边嚷嚷着，一边回头：“卫少主来了把你们也吓傻了，都说了天黑前不闭门，财运进不来——呃！”
回头的瞬间，一只利爪掐住了刘万田的脖子。
“咔嚓”一声轻响。
刘万田双目圆睁，一张脸上惊恐万分，首首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