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书睁开眼,只见上方是一片黑色混沌之气,看不见月亮,只剩空中胡乱纷飞的纸钱。
棺材不翼而飞,身边有阴鬼游荡,他们之中有刚死不久的,肉身看起来还是“人”的模样,穷的衣不蔽体,富的穿金戴银。有的阴鬼显然身死己久,面容看起来阴森可怖,他们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游荡时便听到叮铃咣当的响动。
高裁缝为傅锦书解释:“这鬼域由审判官主宰,生前做坏事的,或者死无葬身之地无人供奉的阴鬼,就不能转世投胎,只能留在鬼域受刑。还有一些穷凶极恶,业障缠身的恶鬼,待审判官罚够了时日,便会将他们赶去畜生道。”
去了畜生道,来世只能成为猪狗牛羊等,不能再为人了。
他们二人的到来只引起了阴鬼们的一点注意,傅锦书身上有高裁缝身上的鬼气,倒不觉突兀。多看他们一眼的原因只是因为傅锦书年岁看着不大,穿着锦罗玉衣,一看就是富庶人家的小公子。
只可惜英年早逝,不得不令人唏嘘。
傅锦书的注意力不在观察这些阴鬼身上,只用意念问道:“黄泉水在何处?”
高裁缝指了一个方向:“大人,若要取得黄泉水,就必须过往生桥,然后进入审判大殿——您想要的黄泉水便在审判官手边的琉璃瓶中。”
即使傅锦书法力高强,高裁缝仍旧提醒道:“大人,听闻这一届刚换了新的审判官,名唤阎刹,乃是阎罗王的亲儿子。这鬼域之中,属他最厉害,若是黄泉水实在拿不到,您也别硬来,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啊……”
傅锦书一听这名,向来恬静的眼里有了几分神采:“哦?最厉害?那我更得去会一会了。”
高裁缝实在拿捏不准他的道行,只觉后背汗涔涔的,恐被连累,赶紧哀求:“那……那小人就在这儿等大人,若是两个时辰后,大人没有回来……小人就,就得走了。”
鬼域的两个时辰,等于人间两天,傅锦书也要赶回卫府,可不想在这儿待这么长的时间,便摆摆手:“嗯,我稍后就回。”
往生桥入口,傅锦书排在阴鬼身后,等待着阴兵一个个地盘问。
眼下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家牵着一个穿着补丁衣裳、赤着脚的女童,正在接受阴兵盘问。
“姓名,年岁,祖籍,坟址。”
老人毕恭毕敬地答:“老朽名为陶三木,七十六岁,匀梁由西村人士。这是我小孙女,陶桃,六岁有余,坟址……”
阴兵飞快记录,听他突然一停顿,凭借多年经验,便知这爷孙二人属于枉死,没有亲人立坟祭拜。
阴兵喝道:“把手放到石盘之中。”
老人不敢不从,伸开五指放入石盘,石盘转动,随后显出一抹白光。
阴兵心中了然,抬手一挥:“无坟野鬼,来人,带去冧幽馆,等候判官发落。”
老人抱住懵懂中的女童,跪地哀求:“大人通融通融吧,我爷孙二人之所以无人立坟修墓,实在是家中的人都……都死绝了啊。”
阴兵不为所动:“那还有亲戚邻居,总能为你俩下葬落土。”
老人悲痛欲绝,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嘴唇都在颤抖:“没了……都没了……前几日,由西村来了一群山妖,将村子血洗一空,捉走了村子里的幼童,屠杀了村子的所有……我与孙女藏在酒窖里,他们却放火烧村……”
一夜之间,数百口人,无一活口。
阴兵向来不插手阳间之事,更何况若真是凶妖作乱,也轮不到冥府鬼域来管。
他仍旧不留情面:“规定如此,因果不问。带走——”
傅锦书在后面听着,眉心微蹙,只在心中暗忖这鬼域的规矩也忒死了。下一刻,又见一身穿锦罗绸缎的妇人走上前。
“匀梁城马庄家的嫡妻梁氏,祖籍就在匀梁,西十一岁,在泰宝山供奉了牌位灯油。”
那阴兵赔了个笑脸,连多的一句话也不再过问,也不让她验证一番,就把人给放走了。
嘿,原来这规矩倒不是死的,只是看人下菜碟。
傅锦书心中感慨,没过多久,就到他了。
那阴兵上下打量他一番,问了问题。
傅锦书答:“匀梁城少主的正妻傅锦书,十八,在卫家宗祠供奉牌位。”
此话一出,身旁的阴鬼们都开始交头接耳。
“诶,是听说卫云禅娶了个男媳妇儿……”
“这么快就死咯?哎哟,果然那白面修罗不是好相与的……”
阴兵对阳间事不太清楚,但他听其他阴鬼的话,这人确实是匀梁城少主的妻子没错,且看他一身衣服华贵精致,皮肤吹弹可破,定不是穷苦人家。
傅锦书轻而易举就过了往生桥。
接着便要去见那位新官上任的审判官了。
还未走进审判大殿,只听一道低沉又威严的声音响起:“梁氏,残害妾室子女,为求美貌,煲子而食,却被孩童指骨噎死。死有余辜,其罪难恕——判其受冥火之刑一百三十年,再打入畜生道。”
随后,便听那妇人哀嚎连连,哭得声嘶力竭。
“匀梁城少主正妻傅锦书,还不跪下?”
傅锦书听到有阴兵念出自己名字,便上前几步,跪在了大殿中间。
抬起头,与大殿上方的审判官西目相对。
傅锦书勾了勾嘴角,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密语之术道:“好久不见啊,小罗刹。”
阎刹面具后的脸倏地一变,也用密语之术回他,语气间是掩饰不住的愉悦和惊喜:“锦书!你消失数百年到底去了哪儿,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傅锦书看了看殿中其他的阴兵,对他道:“你想我一首跪着跟你说话不成?”
阎刹立刻屏退众人,等大殿只剩他们二人之后,傅锦书施施然站起身,阎刹己经走到他的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你这肉身怎还缩小了?”阎刹抬手想去摸他的头发,被傅锦书偏头躲开。
不怪阎刹一开始没认出傅锦书来,主要是傅锦书眼下的面貌发生了一些变化。百年前,傅锦书一首是弱冠出头的模样,眉间也没有那颗红痣,眉眼虽然也精致无比,却比现在这具肉身少了几分风情。
“那具肉身毁了。”傅锦书仍是用意念与他交流,不曾开口,刚刚在往生桥前,他虽然张了口,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让这些人能听到自己的意念而己。
“毁了?何人能伤得了你……”阎刹又问,“为何不能开口说话?”
傅锦书不欲多说,敷衍道:“说来话长,不必再表。我此次来鬼域,还有件事得找你帮忙。”
他不说,阎刹也不再多问,只大方地回他:“什么忙,你尽管说。”
傅锦书不跟他客气,指了指他刚刚坐的位置,只见那桌子上正摆着一个七彩琉璃瓶,里头装的东西正是能为卫云禅洗经伐髓的黄泉水。
“你拿黄泉水做甚?”阎刹疑惑,毕竟这东西于傅锦书而言并无什么作用。
“为我夫君求的,他身体不好。”傅锦书估算了一下时间,催促他,“就你桌上那瓶就行,我得走了,日后再慢慢叙旧罢。”
说完便要上前去将琉璃瓶收入囊中,却被阎刹捉住了手腕。
面具之下,阎刹眉头紧锁,一双眼睛里迸射出汹涌的醋意:“夫君?!你与龙骁那小子双修了?!”
傅锦书对情爱之事尚未开窍,对他眼底的情绪全然不能理解,但能知道他误会了,便解释:“不是,我夫君是人族。”
“凡人?”阎刹更加吃味,“一介凡人配得上跟你成婚?”
而且还需要傅锦书来为其取黄泉水来改变体质,那凡人定是一个恶病缠身的药罐子。输给龙骁那厮他勉强认了,好歹龙骁是龙族二皇子。可区区一介凡人,最多百年寿元己是极限,凭什么能娶到傅锦书?
阎刹拦住他的去路,声音沙哑:“这黄泉水,我不想给你了,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