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硝烟中的棱角
浓烟，像一头贪婪的巨兽，翻滚着吞噬化工厂上方的天空，将傍晚染成一种污浊的橙红。刺鼻的化学品气味混合着焦糊味，即使隔着数层防护口罩，依然顽强地钻进鼻腔，灼烧着喉管。警报声、哭喊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以及消防车高压水柱冲击钢铁的嘶吼，交织成一片炼狱的交响。
顾云声站在临时划定的医疗指挥区边缘，白大褂下摆沾满了泥泞和不明污渍，但他站得笔首，像一柄插在焦土上的手术刀。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快速扫视着现场混乱的布局图。几个年轻医生脸色煞白，在混乱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B区伤员，重度烧伤伴吸入性损伤，呼吸道梗阻风险极高，优先建立人工气道，联系后方医院准备ECMO！C区疑似有毒气体泄漏点，非防护人员立刻后撤！D区坍塌点，生命探测仪有微弱信号，需要破拆工具和医疗组跟进！”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部分嘈杂，让周围几个医护人员的动作立刻有了方向。他是市一院最年轻的天才外科副主任，此刻，他是这片死亡边缘的医疗指挥官。
就在这时，一阵更尖锐的刹车声撕裂空气。一辆重型消防车猛地停在警戒线边缘，车门哐当打开，跳下来一群橙红色巨人。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厚重的防火服也掩不住他肩膀的宽阔轮廓。他一把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沾满烟灰却难掩英气的脸，汗水在额头上冲出几道泥沟，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锋，凌厉地扫视全场。
“陆队！B区火势被压制，但核心反应釜温度还在飙升，有二次爆炸风险！D区承重结构严重变形，随时可能二次坍塌！”一个满脸黑灰的消防员冲到他面前急促汇报。
陆骁——市消防特勤中队队长，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D区那片摇摇欲坠的钢铁废墟上。“妈的！里面还有人！”他啐了一口，随即吼道：“二组，继续压制B区，冷却降温，死盯压力表！三组，跟我上D区！破拆组准备！医疗组！医疗组跟上！”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气势，瞬间盖过了顾云声之前的指令。
陆骁的目光扫过医疗区，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站得笔挺、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医生身上。“你！医生！”他几步冲到顾云声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灼人的热浪和硝烟味，“D区有活口！我们马上破拆，你的人立刻准备好，伤员一出来立刻处理！可能有内出血，骨折，优先保命！”
顾云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方身上强烈的汗味、烟尘味以及那不由分说的命令口吻，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他抬眼，目光透过镜片与陆骁那双燃烧着急切火焰的眼睛撞在一起。
“陆队长，”顾云声的声音像冰泉，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D区结构极不稳定，贸然破拆震动可能引发二次坍塌，埋住里面的人，也埋住你的队员。我建议先由结构工程师评估，同时准备生命维持设备从缝隙送入，争取时间。”
“评估个屁！”陆骁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时间就是生命，这医生还在讲流程？“里面的人等得起吗？多等一秒都可能窒息！我的队员知道怎么干！你们医生只管救人！”他心急如焚，语气冲得像炮弹。
“盲目行动不是勇敢，是愚蠢。”顾云声毫不退让，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针，“送死和救人，是两回事。如果你执意行动，请确保在破拆点上方架设临时支撑，减少震动传导，并预留至少一条安全退路。否则，我的医疗组不会跟进送死。”他的话语精准而冷酷，点明了陆骁计划中的巨大风险。
“你！”陆骁被噎得一时语塞，怒火在眼底翻腾。这个看起来斯文清冷的医生，说话竟然这么刻薄难听！但对方指出的风险……确实存在。他狠狠瞪了顾云声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行！按你说的做！支撑组！快！给老子把D区顶上支起来！动作快！”他转身怒吼着指挥队员，不再看顾云声，但那句愚蠢像根刺扎在心头。
就在支撑组紧张作业，破拆即将开始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却骇人的巨响从B区方向猛然炸开！不是爆炸，而是大面积的钢铁结构再也承受不住高温和重压，发生了恐怖的二次坍塌！灼热的金属碎片和烟尘如同死亡之雨般向西周激射！
“小心！！！”陆骁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向旁边一扑，将离坍塌冲击波最近的顾云声狠狠撞开！
“砰！”两人重重摔倒在泥泞的地上。顾云声被陆骁完全护在身下，世界瞬间被震耳欲聋的轰鸣、飞溅的碎石和呛人的烟尘淹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躯体坚硬如铁，带着惊人的热度和剧烈的心跳，以及一种……混杂着汗味、硝烟和铁锈的、极其陌生的雄性气息。
烟尘稍散，顾云声被呛得咳嗽，他挣扎着想推开压在身上的重量。陆骁撑起身，头盔歪了，脸上又添了新伤，他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里的医生，眼神急切：“喂！医生！你没事吧？”
顾云声抬起头，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他透过碎裂的镜片，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了这张脸——被烟灰和汗水覆盖，眉骨处一道新鲜的血痕正缓缓渗出血珠，但那双眼睛，在尘埃弥漫的昏暗中，竟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他的关切。
顾云声的心跳，在冰冷的专业外壳下，第一次因为一个莽夫而漏跳了一拍。他刚想开口，陆骁身上的对讲机突然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呼叫：
“陆队！陆队！D区！D区支撑点被B区坍塌波及！要塌了！里面的人还有我们一个兄弟被掉落的横梁压住了！快！！！”
陆骁脸上的庆幸瞬间冻结，猛地抬头望向D区方向，眼神里爆发出骇人的戾气和决绝。
顾云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猛地沉了下去——D区那片废墟，在B区二次坍塌的冲击下，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支撑架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摇摇欲坠！而里面，不仅有等待救援的工人，还有一个为了执行他安全建议而身陷险境的消防员！
他刚刚质疑了陆骁的愚蠢，而现在，一个消防员正因为采纳他稳妥方案中的环节而命悬一线！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责任感第一次如此尖锐地刺穿了顾云声引以为傲的理性盔甲。他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