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声！你怎么样？！”
陆骁的怒吼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沙哑，压过了行凶者疯狂的咒骂。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膝盖死死顶住那男人的后腰，反剪其双臂，动作粗暴却有效。但他的眼睛，却像被钉在了顾云声手臂上那抹刺目的鲜红上，瞳孔深处翻涌着骇人的戾气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顾云声没有立刻回答。剧痛从左臂火辣辣地蔓延开，但他脸上惯有的冰层似乎将这痛感也隔绝了大半，只剩下一种生理性的苍白。他迅速用右手按住伤口上方的血管，试图减缓出血，目光冷静地扫过被陆骁制服的男人——那扭曲癫狂的脸，赤红的眼中只有毁灭的绝望。
“保安！控制住他！小心他有伤人倾向！”顾云声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指挥现场的惯常冷冽，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几个反应过来的保安和消防员立刻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仍在挣扎嘶吼的男人彻底控制住，拖离现场。
人群的骚动平息了一些，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顾云声染血的左臂上。护士们惊慌失措地围上来：“顾医生！快！坐下！我们给你处理！”
顾云声却避开了她们伸来的手。“我没事小刘你继续处理剩下的伤员。”他转向刚才被中断治疗的年轻消防员，语气不容置疑。然后，他才看向依旧单膝跪地压制着空气胸膛剧烈起伏的陆骁，眼神平静无波：“陆队长，放开吧，人己经带走了。”
陆骁这才像回过神，猛地松开钳制着虚无空气的手，霍然起身。他几步冲到顾云声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硝烟味和未散的暴戾气息，几乎将顾云声笼罩。他死死盯着那不断洇开血迹的袖子，呼吸粗重。
“什么叫没事？！”陆骁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指着他的手臂，“血都流成这样了！你是木头吗？！”他无法理解顾云声这种近乎漠视自身伤痛的态度。
“皮肉伤，未伤及主要血管和神经。清创缝合即可。”顾云声的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试图用右手去解白大褂的扣子，动作却因左臂的牵拉而显得有些僵硬。
“妈的！”陆骁低咒一声，看着顾云声那副冷静到近乎自虐的样子，一股邪火和莫名的焦躁首冲头顶。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伸手，动作近乎粗暴地抓住顾云声白大褂的领口和完好的右臂，不由分说地将他往旁边一个相对安静的临时帐篷里拽！
“你干什么？！”顾云声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左臂的伤口被牵扯，痛得他闷哼一声，一首维持的冷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染上了薄怒。
“闭嘴！处理伤口！”陆骁头也不回，声音硬邦邦的，手上的力道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几乎是半扶半拖地把顾云声按坐在帐篷里的折叠椅上。他动作快得惊人，转身就冲外面吼：“消毒水！纱布！缝合包！快点拿进来！”
外面的护士被他吼得一哆嗦，赶紧把需要的器械药品送了进来，放在旁边的小桌上，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拉上了帐篷的门帘。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陆骁额角的汗混着血渍和灰尘流下，他胡乱抹了一把，抓起一瓶碘伏，拧开盖子，又拿起大棉签，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硬。
“手拿开！”他命令道，眼神紧紧锁着顾云声按住伤口的手。
顾云声看着他这副不容拒绝的架势，又瞥了一眼自己还在渗血的手臂，知道争执无益。他沉默地移开了右手，露出了被撕裂的衬衫袖子和下方皮肉翻卷的伤口，大约十公分长，虽然不深，但边缘狰狞，鲜血正不断渗出。
陆骁看到那伤口，呼吸又是一窒，眉头拧成了死结。他不再说话，俯下身，用沾满碘伏的棉签，动作却出乎意料地、极其小心地开始清理伤口边缘的污垢和血迹。冰凉的消毒液接触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顾云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牙关微微咬紧，却一声不吭。
陆骁注意到了他细微的反应，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又放轻了几分。他低着头，异常专注地盯着那道伤口，浓密的睫毛在沾满污迹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额角那道新鲜的擦伤还在缓缓渗着血珠。他笨拙却异常认真地用棉签一点点清理，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易碎品。灼热的呼吸拂过顾云声微凉的手臂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陌生的麻痒感。
帐篷里异常安静，只有棉签擦拭皮肤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刚才废墟里的生死与共、理念的激烈冲突、意外的袭击、以及此刻这笨拙却专注的清理无数混乱的画面和感觉在顾云声冰冷的胸腔里翻搅，撞击着那层坚硬的理性外壳。他垂眸，看着陆骁近在咫尺的侧脸——那紧抿的、线条刚毅的唇，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专注和小心翼翼的眼睛。
伤口很快清理干净。陆骁放下碘伏瓶，拿起缝合包，抽出弯针和缝线。他看着那细小的针和线，又看看顾云声手臂上那道需要缝合的伤口，动作明显迟疑了。他擅长的是在火场里扛水带、破拆钢铁，而不是拿着绣花针一样的玩意儿在皮肉上穿针引线。
“给我。”顾云声平静地开口，伸出完好的右手。
陆骁愣了一下，看着顾云声伸出的手，那手指修长、稳定，正是几个小时前在废墟里握锯断肢的手。一种混合着挫败和如释重负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默默地将弯针和持针器递了过去。
顾云声接过器械，动作流畅而精准。他微微侧身，右手持针，受伤的手臂稳定地平放在自己膝盖上。弯针带着缝线，精准地刺入皮缘，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细密的针脚在他手下迅速延伸，将翻卷的皮肉重新拉拢。
陆骁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看着这近乎不可思议的一幕。眼前的医生，清冷、苍白，手臂上带着自己亲手缝合的伤口，却依旧冷静得像一台精密的外科机器。然而，陆骁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顾云声微微抿紧的唇线上，那泄露了一丝强忍痛楚的紧绷；落在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落在他低垂的、浓密睫毛覆盖下的眼睑——那层冰壳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极其坚韧却又易碎的东西。
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打结，剪线。顾云声放下器械，微微呼出一口气，额角的汗意更明显了。
“好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陆骁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着那道被整齐缝合的伤口，又看向顾云声苍白的脸。他拿起纱布和绷带，这一次，动作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覆盖伤口，然后一圈圈缠绕包扎。他的手指粗粝，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当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极其轻微地擦过顾云声手臂完好的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帐篷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消毒水味、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张力。包扎完毕，陆骁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略显粗糙的绷带结，又抬眼看向顾云声。
顾云声也正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深邃而复杂，没有了之前的冰冷疏离，也没有废墟里的决绝专注，更像是一片被搅动过的深潭，沉淀着许多难以分辨的情绪。
就在这时，帐篷外传来一个消防员焦急的喊声：
“陆队！陆队！不好了！刚才那个闹事的家属，在安置点那边…他、他当着媒体的面，指名道姓说…说是顾医生害死了他老婆！说顾医生当时只顾着救那个消防员，放弃了其他重伤员！现在记者和人群都围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