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轻微的动作,却像一道惊雷在陆骁死寂的心湖炸开!他猛地攥紧轮椅扶手,身体前倾,几乎要贴到冰冷的玻璃上,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动了,他皱眉了是不是醒了,医生!医生!”
旁边的医护人员也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立刻紧张起来。主治医生迅速通过对讲系统与里面的护士沟通。
“顾医生,顾云声能听到我说话吗?”护士轻柔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进病房。
病床上,顾云声的睫毛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如同濒死的蝴蝶挣扎着想要张开翅膀。终于,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那双紧闭的眼睛,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仿佛迷失在无边的迷雾中。瞳孔在刺目的灯光下微微收缩,带着生理性的抗拒。氧气面罩下,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干涩摩擦感的吸气声。
他醒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陆骁紧绷的神经!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但下一秒,顾云声的眼神开始凝聚。
那目光,起初是空洞的,如同蒙尘的寒潭。但很快,冰层重新覆盖上来,带着一种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他的视线缓慢地扫过天花板、输液架、监测仪闪烁的屏幕最后,隔着厚厚的玻璃,落在了外面那个坐在轮椅上、形容狼狈、眼神却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男人身上。
陆骁!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瞬间冻结凝固,陆骁眼中的狂喜、担忧、负疚、急切的渴望,像汹涌的潮水般涌向顾云声,然而;顾云声那双刚刚苏醒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愤怒,没有指责,没有惊讶,甚至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漠然。
那眼神,比青岚山的毒雾更让陆骁感到窒息!比任何激烈的控诉更让他心胆俱裂!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试图靠近的所有勇气和冲动。
“顾医生,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主治医生温和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试图引导。
顾云声的目光从陆骁身上移开,极其缓慢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似乎想抬起手,但手臂的沉重和无力感让他放弃了。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氧气面罩下,他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嚅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流声。他的喉咙显然因中毒和插管受到了严重损伤。
“别急,别说话。你刚脱离危险期,需要静养。”医生连忙安抚,“我们会慢慢来现在试着眨一下眼睛,如果能听到我的话。”
顾云声依言,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很好!非常好!”医生松了口气,语气带着欣慰。
玻璃外,陆骁紧紧盯着顾云声每一个细微的反应,看着他无视自己,看着他艰难地回应医生,看着他眼中那片挥之不去的冰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刺痛感攫住了他。他再也忍不住,对着麦克风,声音嘶哑破碎地开口:
“顾云声…是我…陆骁…你…你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几乎要溢出的担忧。
顾云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再次缓缓地、极其费力地转动眼珠,目光重新落在陆骁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漠然,而是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审视。那目光冰冷、锐利,仿佛穿透了陆骁焦灼的表象,首抵他内心深处翻腾的负疚和不安。
他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眨眼回应。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陆骁,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像无声的拷问。
陆骁被他看得心头剧震,所有的语言都卡在喉咙里。他想起化工厂废墟里自己的指责,想起青岚山毒雾中顾云声决绝的自救,更想起副院长带来的、那份执法记录仪揭示的残酷真相——是他将顾云声拉入险境!而顾云声,却为了救他,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巨大的负疚感和被那冰冷目光刺穿的痛楚,让陆骁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想解释,想道歉,想靠近,哪怕只是碰触一下玻璃。
“顾云声…青岚山…谢谢你…还有…化工厂的事我…”陆骁的声音干涩哽咽,语无伦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挤出来。
就在这时,顾云声的眉头再次微微蹙起,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清晰的、带着拒绝意味的褶皱。他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目光从陆骁脸上移开,重新投向惨白的天花板。然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逐客令!
陆骁剩下所有的话语,都被这无声的拒绝狠狠堵了回去,冻结在冰冷的空气中。他僵在轮椅上,看着顾云声重新闭上的双眼和那拒人千里的侧脸,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无力感瞬间将他吞噬。顾云声不愿见他,甚至不愿听他说话!那道在生死之间曾短暂消融的冰墙,此刻不仅重新筑起,而且更加厚重、更加寒冷!
护士见状,连忙轻声对陆骁说:“陆队长,顾医生需要绝对休息,情绪不能激动。你还是先回病房吧。”
陆骁失魂落魄地被推离观察窗。沉重的挫败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跗骨之蛆。他靠在轮椅背上,闭上眼睛,顾云声最后那个冰冷移开目光的动作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他的神经。
回到自己病房,队员们担忧地围上来,却不敢多问。陆骁疲惫地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舔舐这无处安放的痛楚和负疚。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陆骁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从虚掩的门外传来,隐约提到了顾云声和调查。
“化工厂那个投诉家属咬死不放,现在又扯出青岚山的事说顾医生在氢氰酸泄漏现场指挥不当,差点害死消防队长和自己…”
“是啊还有人在传说当时槽罐车的泄漏可能不是意外跟化工厂爆炸有关联顾医生两次都卷进去,太巧了”
“嘘!小点声!这事还没定论不过调查组压力很大听说上面有领导发话了,要严查顾医生现在昏迷不醒,陆队长又唉…”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
陆骁猛地睁开眼睛,眼中不再是绝望的灰败,而是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不是意外?
有关联?
严查?
有人要把两场灾难的脏水,都泼到顾云声头上?甚至在他昏迷不醒、无法自辩的时候。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凛冽的杀气,如同沉睡的火山,在陆骁胸腔里轰然爆发!他死死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顾云声可以恨他,可以不理他。但任何人,想趁他病弱、生死未卜之际,往他身上泼脏水,甚至要他的命…
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