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起寒天

“吱呀——”

东厨的房门微微开了一条缝，两个鬼头鬼脑的小小身影向院台上的东堂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发现后，赶紧溜了进去。

偌大的院子，只有东堂屋在黑夜中撑着一吊明黄的灯，寒风乘着季冬的韵尾徘徊在门口不肯离去，窗影配合着呼啸的节奏起舞，屋内“小赌怡情”的几人在八仙桌上各显神通，全然没有注意到舞台之外的两位小观众已经悄然遁离。

被黑色笼罩的东厨内，一点火苗“啪”地亮起，从影幕中照映出两张稚嫩的小脸，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双双凝视着唯一的光源。

“忽”，黑色阴影重新吞噬了此间唯一的光。

小女孩向前微挪，拽着小男孩衣角的小手紧了紧，闪着微光的眼眸中闪着一丝不安，却又倒映着对男孩的无限信任。

“啪！”男孩将手中的打火机再度打响。借着微弱的火光，男孩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在四周寻找着昨夜用剩的半截蜡烛。终于，在橱柜的边上，男孩看到了那半截蜡烛。

紧接着，小男孩将蜡烛点燃。让人恐惧的黑色阴影霎时间被驱散开来。两个小孩的身形完整地展现了出来。

男孩留着短寸，小脸圆润一些，身形却是有些干瘦，也不知是衣服撑的还是本来如此。下身一件棉裤，上身一件棉服。和女孩一样的穿着。女孩的眼睛倒是清澈明亮，黑暗也不能掩盖其眸中的光。两个羊角辫分别标注着“天真”和“可爱”。

屋内靠门南侧是灶台，上面散落着两三根木头架子，窗台上的几个瓶瓶罐罐仿佛在哀怨着自已尘封的岁月。南墙根儿是早先压好的蜂窝煤，摞起来有两个男孩那么高，想来是足够熬过这个冬天的。木柜与灶台相对，半截柜门虚掩着。石柜正对两扇木门，上面放着杂七杂八的工具，如锉、锯、刨和墨斗等等，此外还有一些玻璃和蜡烛等散物，其上散落着一些锯末，间杂着几片刨花。

北半边是刨花的来源。整个东厨北侧全是刨花木屑，唯一的石仓也被掩藏其中。只一个长条凳探着头，露出两只脚。

小男孩擎着那半截蜡烛，一手半掩，小心翼翼地蹲了下去，然后在长条凳的头边上滴了一些蜡油，趁着蜡油未干之际，将烛底狠狠摁在了上边。怕没有固定住，小男孩还用手轻轻点了点烛身。

只这一小会儿工夫，小男孩已觉手指僵硬，搓了搓手，偏头哈了两口气，微薄的热气从手心渗入指尖，这才好受一些。余光一瞥，小女孩也跟着自已有样学样。

随后，小男孩在刨花中间清理出了一小片空地，将一些木棍、木屑和刨花拢在一起，然后捡起一片刨花试着用打火机将其点燃。可是刨花一离开火源，就会迅速熄灭。反复试了几次没有效果，小男孩怀疑自已是不是用错了方式。但记忆中，娘确实是这样烧火的啊！

转头，只见小女孩将一片刨花悬在烛火上，略顿之后，那片刨花身上的焰衣迅速扩大，将整片刨花一口侵吞。轻微的灼烧感传来，小女孩自然地缩手，将被焰火包裹的刨花丢了出去。半空中，覆盖在刨花外表的焰衣极速缩水，待落地之后已彻底消无。此前完整的刨花，现在只剩被小女孩捏住的部分还未焚毁。此外的整个花身，已是化为焦炭，碎裂于地。

见状，小男孩将打火机递给了小女孩。她的手着实冰凉，比水缸里的冰块还冻人。小男孩如此自然地感想。

随后小女孩在小男孩的注视下，随手捡起一片刨花，用打火机将其点燃。如前一般，焰花闪现。

将目光从消失的焰火中抽离，小男孩抬头看了小女孩一眼，略微思索后，指着刚刚拢在脚边的火堆，肯定地问：“你能不能把这个弄着？”

顺着小男孩手指的方向，小女孩朝着刨花堆瞥了一眼，随后将目光重新移回小男孩的脸上，轻轻点头。

“嗯！”

小女孩按着自已的方式，先将一片刨花轻轻点燃，随后依着记忆中娘生火的样子，将已燃的刨花作为引子，把其他几片刨花相继引燃，随后将它们通通塞入刨花堆底下，用四根手指背撑着未燃的刨花，留出一个风口，火势瞬间猛涨，化为一条小火龙，一口吞下了整个刨花堆。

见状，小男孩的心不自觉地随之激动了起来。但刚兴奋两秒钟，眼看火势凶猛的外表下，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小男孩赶紧顺手抓起手边的刨花覆盖其上，为火龙的壮大添加了养料。

对面，小女孩也有样学样。

就这样，两人像是在养一个心爱的宠物一般，你一手，我一手，不断喂养着飞速成长的火龙。

眼看着火龙的身躯不断变大，仅烛火支撑的昏暗屋子内，也随之红光绽放，仿佛在宣告着某种宝物即将出世。

两个小鬼头沉浸在火龙茁壮成长的喜悦之中，好奇心得到了深深的满足感，全然没有察觉到几片星火从火龙身上脱落一旁，如谍伏朝野，蓄势待发。

“哥！你衣服……”

小女孩的一声惊叫将小男孩拉回了现实，小男孩顺着小女孩的手指回头看去，只见袄子下摆已经燃起一丝火光，只待几个呼吸，便可将小男孩彻底吞没。

小男孩陡然回神，“唰”地一下跳将起来，一边在原地低着头打转，踩着小碎步，一边赶忙胡乱地拍着衣服下摆的小火苗。小女孩愣怔一下，看着小男孩那仿若跳大神的滑稽模样，也跟着凑了上去，挥舞着两只小手，直拍得男孩两手背“啪啪”作响。

好在危险终于被及时扼杀在了摇篮里，小小星火，终究如打火机的火苗，无根无萍，吹口即灭。

小男孩下意识松口气，不自觉抬手抹了把额头，竟沾了一手的汗液。不曾想这小动一下，竟热出了汗——热出了汗？

猛然抬头，小男孩心中一紧，环顾四周，一阵惊惧蓦然袭入全身，原本乌漆嘛黑的东屋此刻已是龙盘虎踞，火凤飞舞，将两个小鬼头牢牢困死在原地，进出不得。

火势飞涨，不过眨眼之间。

两个小鬼头只觉着浑身发烫，汗流浃背——大冬天能这么热乎，放在往常倒是求之不得，但搁现在，那就是要命的事儿了！

慌了，彻底慌了，小男孩心中发颤，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已闯了弥天大祸！而看着四周咆哮的火兽，小男孩仿若被钉在原地，两股战战，不能自已。

再看小女孩，已经紧紧抱住了小男孩的大腿，从男孩颤抖的双腿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压抑的恐惧顷刻释放，“哇——妈妈——哇——”，哭声惨烈，在烈火的浩大声势下更显凄惨。

恐惧是会传染的。小女孩的哭声更加深了小男孩的恐慌。但这同时也让六神无主的小男孩稍微回了点神，面对危机的本能开始驱使着小男孩寻找逃生的出口。

然而当男孩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两个木门已经化身火神门卫，牢牢把守住了出口。更无奈的是，周身一圈的刨花烧得越来越旺，已将两人牢牢圈禁在原地。

北面的石仓倒是有个洞，男孩以前和小伙伴躲猫猫的时候经常藏在里面，但整个石仓此时已经被大火围困，怕是老鼠也要挖洞三天才能过去。

至于正对大门的石柜……当小男孩目光落在石柜的角边时，才发现这里的火势相对弱一些，大概是之前清理刨花的时候顺便把这里给留了个小口吧。

小男孩赶紧向着石柜的角边挪去，冲了几次还是没有冲过去——高温热的让人受不了。小男孩想跳上去，但试了几次都没辙，毕竟那石柜对其来说也确实有点高。甚至跳了这几下的功夫，小男孩竟感觉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只想躺下去睡一觉算了。

睡觉？这时候怎么能想着睡觉！

小男孩猛一转头，只见小女孩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小男孩心中再度一惊，以为小女孩已经死去，当下更加惶恐，无力般跪在了地上。

然而眼角一瞥，小男孩这才发现石柜底下虽然狭窄，但也算有空间，正好可以容纳自已钻进去。而此时的火都窜在上面，底下反而没多大火。

当下小男孩不再犹豫，势必要做那漏网之鱼。小男孩一把薅住女孩的衣领，将其拖拽到了离石柜底较近的边口，随后倒趴在地上，头朝前，屁股朝后，如倒车入库一般，一边用脚试探着身后的空间，一边缓缓爬入柜底。

在即将全身没入柜底的时候，小男孩又用一个手拽住女孩的胳膊，扭动着身体的同时，吃力地将女孩一点点挪进了柜底。

做完这些后，男孩已经气喘吁吁，昏昏沉沉，耷拉着眼皮，透过石柜底下的边口，可以看到一条火红色的地平线，就像日出或者日落的时候，红霞漫天……

“哐啷——噼啪——”

东厨的房门终于坚持不住，掉落下来，仰面摔倒在地上，燃烧着最后属于火神门卫的倔强。

伴随着声响闯进来的，还有四根黑色的擎天之柱，它们裹挟着一股清流，伴随着丝丝寒凉，为这灼热的空间带进来一丝生机。

随着寒凉的空气荡开的还有一声声的呼喊。

“方寸——”

“方雯——”

“王村——”

“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