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诏书下,史官笔未冷
我跪在宫门外的青石板上,膝盖早被硌得麻木。
血顺着朱红的宫墙往下淌,像一条歪歪扭扭的红绸子。
父亲被绑在木驴上,发间的史官玉簪碎成两半,沾着血贴在灰白的鬓角。
老掌刑的玄清派道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青铜令牌——那是执法堂执事的标志,专管仙门与凡人的“是非”。
“苏沉舟通魔,证据确凿!”老掌刑的声音像刮过冰面的风,他甩了甩手中的黄绢,“仙门有令,凡通魔者,剜目断舌,挫骨扬灰。”
我想冲上去,可腰间突然一痛——是禁军的长枪尖抵在我肋骨上。
那个络腮胡的士兵喉结动了动,别开脸:“苏姑娘,莫要让老大人走得不安生。”
父亲突然抬头。
他的眼睛被血糊住了,却像是穿过层层人墙,首首望进我眼底。
他张了张嘴,我听见风里飘来几个字,轻得像片雪:“史官的笔...要写真相。”
木驴开始移动。
父亲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每一滴都砸在我心口。
我盯着那串血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首到木驴转过街角,首到老掌刑的道袍消失在宫墙后,首到禁军收了枪,我才发现自己跪在地上,膝盖下的青石板早被血浸透,黏糊糊的,像块化了的红蜜饯。
深夜,母亲把我叫到内室。
她的手比父亲的遗墨还凉,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
粗麻布里裹着支毛笔,笔杆是最普通的檀木,笔锋被磨得有些开叉,沾着洗不净的墨渍。
“你爹说,这是照心笔。”母亲的咳嗽像破风箱,“他说...写真相时,字会泛金光。”
我捏着笔的手在抖。
案头的烛火晃了晃,我铺开半卷残纸,笔尖刚触到纸,就想起父亲教我握笔的样子——他的大掌覆在我小手上,说:“晚昭,史官的笔不是用来写颂词的。”
我写下:“父冤未雪,笔不落。”
墨迹刚干,那行字突然泛起金光。
不是亮堂堂的金,是暗哑的、像古铜器上的包浆,却烫得我指尖发疼。
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我肉里:“晚昭,这不是金手指。
是你爹...用命给你刻的碑。“
三日后,玄清派的李道玄长老来了。
他穿月白道袍,颔下三缕长须,见我时先抚须一笑:“苏姑娘,节哀。”可他的眼睛像口深潭,我盯着看久了,竟看见潭底沉着根带血的簪子——和父亲碎掉的那支很像。
黄绢圣旨展开时,我闻到了熟悉的龙脑香。“着苏晚昭继承史官之职,掌大楚朝起居注。”李道玄的声音甜得发腻,“只是...令尊的事,姑娘该明白,仙门最厌妄言。”
他说“妄言”时,目光扫过我袖中鼓起的笔袋。
我垂眸盯着他的指甲——修剪得极整齐,可指甲缝里有暗褐色的斑,像没洗干净的血渍。
“晚昭明白。”我屈膝行礼,袖中的照心笔硌着小臂,“史官的本分,是如实记录。”
李道玄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慈和:“如此便好。”他转身时,道袍扫过案上的茶盏,溅出的茶水在宣纸上晕开个圆,像极了父亲刑场上的血滴。
深夜,我翻出父亲的《仙魔录》残卷。
纸页边缘焦黑,是被人撕过又烧过的,可字里行间的墨痕还清晰——“玄清派弟子三月间于南境斩魔修百人,然其中七十二人无魔气,系凡人猎户”;“执法堂老掌刑私吞魔修储物袋,内有金器三百两,玉髓十八颗”。
我摸出照心笔,在残卷空白处续写:“大楚三十三年冬,史官苏沉舟因录仙门以凡充魔事,被诬通魔,处极刑。”
笔尖落下的刹那,金光从纸页里涌出来,像活了的金蛇,沿着笔杆爬上我的手背。
我盯着那光,突然想起父亲临去前的眼神——不是绝望,是叮嘱。
七日后,调令送到。
玄清派要设“仙史”一职,专录仙门事迹。
我握着调令站在院门口,看银杏叶打着旋儿落进父亲常坐的竹椅里。
竹椅上还留着他的墨香,混着新晒的竹篾味儿。
上山那日,我把照心笔别在腰间。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袖口,我仰头望向前方的石阶——玄清派的山门藏在云里,只露出半截朱漆门柱,像柄悬在头顶的剑。
“心镜关。”挑夫擦着汗路过我身边,嘀咕了一句,“入山门先过心镜,照出心底最脏的东西。”
我摸了摸腰间的笔。
笔杆还是凉的,可我知道,等它再触到纸页时,会烫得能烧穿这漫天的云。
山门前的雾突然散了些。
我看见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门后立着面一人高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白霜,看不清映出的是什么。
风掀起我的裙角,我踩着满地松针往上走。
照心笔在腰间撞着我的胯骨,一下,又一下。
他们欠我爹的,我会一个字一个字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