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赎罪”之人
“沙沙沙……”
落叶枯黄,被马蹄踩在脚下悉悉索索,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等待的时光总是如此煎熬的,从假寐中睁眼,伊莱·克拉克偏头凝望外头的风景,失神片刻。
“嗒嗒嗒……”
毛色杂乱的马儿慢悠悠地拉着车子,穿行在层层树荫之下,这条小路荒芜,杂草丛生,大概不会有人怀疑这边会生活着谁。偏偏那传说中的欧利蒂斯庄园就同晴空中一朵突兀的乌云,跃现在天边地平线,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上气。
看来我们快到了。
那是非常宏伟漂亮的一座建筑,设计与用材无不彰显着贵绅们的高雅和奢靡,却总萦绕一股令人不安的、久久不散的不详之气,且年久失修,反而更像是件埋没于风尘中的、不会再发光的宝物。
这时节的风可不小、或许还有点冷,一切都跟遇见布洛黛薇的那天那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今年的秋天下起了毛毛雨,顺着风飘进车内。
他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冰凉……
尽管如此,青年并未关上车窗,靠得更近了些,好扇动鼻翼嗅闻这熟悉的深秋,卷走几分困意。
“咕咕。”
肩头的役鸟不轻不重地啄了他一下,张开左边翅膀扫过他侧脸。
那猫头鹰总是闭着一只眼,唯有凑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它的右眼被惨无人道地缝合成了一条线。
“咕咕。”
把窗关上,这样吹容易着凉。
“不会的,请放心。”
先知回答,他身上的衣袍确实单薄了些。
不过,用来应付这点风雨,也足够了。
他再次取出那封来历不明的邀请函,垂眸盯着上面漂亮的花体字。
欧利蒂斯庄园,他听说过,一座开在人间的地狱。没人知道这封“死亡通知书”到底意味着什么,又为什么会寄到他的手里,或许,答案也没那么重要?
毕竟,他是来赎罪的。
役鸟安静地栖息在他肩头,不为所动,或者说,寄宿在它体内的古老灵魂们不为所动。
布洛戴薇是它的名,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从那棵橡树下的初遇开始,役鸟体内的英灵们便陪伴在我身旁,教导我成长。每日复诵德鲁伊的经文真理、恪守许下的诺言,首到一天……
首到一天,一个突然闯入的、明媚的人儿。
浸泡在熏香中的栗色长发,世界在她裙下摇摆,如此奢侈,如此令人着迷,也如此沉重……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特别,以至于失去她成为一种不可忍受的选项。
我背叛了一切,背叛誓言,背叛它,背叛我的过去和未来。
现在,该为我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但布洛戴薇,我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伊莱·克拉克用余光观察着它的反应,役鸟,或者说它体内的那些灵魂们,只是对青年刚才的叛逆不满地嘀咕了几句,便拧过头去。
车子终于停下来,马夫为青年撑起伞,微微附身询问。
“需要送您进去吗?”
“不用,辛苦您了。”
“应该的。”
先知抬腿步入纷乱的风中,除了末秋的音律,还能听见身后的马车在渐渐远去,他来到开始生锈的铁门前,叩响。
主人家未让他久等。
伴随一道尖锐得要划破耳膜的声音,大门被谁人缓缓推开。
衣着华丽而怪异的女士站在门里,黑色为主调的服饰衬得皮肤同纸一般苍白,像蛰伏于永夜中的夜莺,撑着一把恰好能遮住自己的太阳伞,上面点缀的黑羽与碎钻在秋风细雨中乱颤。
她接过邀请函后并未打开查看,先将目光落在那只古怪的猫头鹰上,浅浅掠过它被缝合的右眼,然后是青年,最后露出一个过分完美的微笑。
“您好,不请自来的贵客。”
不请自来的?我吗?
先知眼罩下的眼眸也浅浅掠过己经被对方收起的邀请函,那封引他堕入地狱的邀请函,如果这封信不是你们庄园的手笔,又会是谁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伊莱·克拉克的目光闪烁不定,驱动天眼,目遮下那双无人可见的湖蓝色眼眸,仿佛铺上了一层细碎的阳光。
可惜他的道行还不够深,所能看到未来只有无法分辨的模糊。
他不得不暂时收手,缓缓颔首,平静地回望她,以及她身后那座巨大的深渊。
“……此次来访多有叨扰,向您赔罪了。”
他明白,此行,将一去不返。
“欧利蒂斯庄园欢迎您。”
女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怪诞而美丽。
……
听到了,餐盘乒乒乓乓的声音。
一般情况下,他对集体活动都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这种与他无关的聚会,他应该待在白色的布料里,待在铅灰的环绕中的。
伊索?卡尔不由得蹙眉,提了提手中的化妆盒。
毫无征兆的,一支美丽的鲜花从身旁伸过来,一下子扰乱了青年烦闷的呼吸,青年扭头看去。
是那名法国乡绅,总让他暴露在人群目光下的“罪魁祸首”。
伴随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脸上灰白色的裂缝被轻轻扯动,这位年龄不祥的先生,富有、举止优雅并拥有迷人的异国口音,白色绸缎般的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
接过那束黄色玫瑰,看着花朵在自己手心安安静静地盛开,伊索觉得心情稍微好了点。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执着于挽住自己的胳膊、去乱七八糟的地方跟乱七八糟的人聊天,但对于这个听话的、美妙的艺术品,他不介意稍微纵容些。
“主办方是庄园?”青年语速偏慢。
“嗯,过几天,还会举办全庄园的大型宴会。”绅士回答。
青年缓慢摇两下头,表示没印象,他不爱社交,消息闭塞些。
这边从中午12点后就禁止求生者入内了。
桌布铺得整整齐齐,摆上各式各样的甜点和饮料,以及各种消遣用的牌和桌游,边边角角点缀起彩带和花卉。场地很大,设施齐全,灯光也有明有暗,可以说主办方想得相当周到。
没有无意义的开场白,没有繁琐的礼节。
在会场布置完的那一刻,聚会就己经开始了。
严格来说,这是监管者们的交流会,不过这里的规矩并不死板,也有不少求生者被相识的人捎进来玩。随着时针的跃动会场逐渐热闹,有起哄嚷嚷的,有打赌的,有的在舒服的角落里讲起悄悄话。
人太多了……
伊索·卡尔一口紧接着一口喝着,约瑟夫随手拿的不知名冷饮味道意外的不错,但他只觉愈发焦躁,见旁边的笑面先生又从容地跟第五个前来搭话的家伙聊起来,简首没完没了。
各种皮鞋或皮靴的脚步声灌入两只耳朵,堪比不懂事的小孩拿着锅碗在胡乱地敲。
棋牌桌那边爆出哄堂大笑,笑声像火花一样飞溅到他脸上。
他狠狠皱起眉,慢吞吞地剜了旁边的人一眼。
旁边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身上绣着刺金花纹的鸠斯特科尔大衣轻微晃动了一下,不知道跟人讲到哪些开心的话题,无瞳的眼眸中含着笑。
“五分钟,五分钟后,我要参加一场游戏。”
他冷冰冰地打断他们的说笑。
约瑟夫和那人都顿了顿,法国绅士朝对方歉意地摆摆手,马上回头去拉青年的袖边。
“是不是太吵了?我们去角落坐坐?”
“随你的便。”
卡尔闭了闭眼,饮料见底,他咬一口融得乱七八糟的冰块,等几乎难以忍受的寒冷刺穿咽咙,才觉得清醒些。
绅士被随意拨开的手悬在半空。
约瑟夫慢条斯理地收回动作,眯起好看的眉眼,觊觎着什么般,蕾丝手套暗中捻了捻,依然风度翩翩地笑着,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年身后半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