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丹渣与少年
炉灰倾倒处的热浪，混着刺鼻的药石焦糊气，扑面而来。云墨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掩着口鼻，动作熟练地挥动铁铲，将一堆冷却不久、尚带余温的灰黑色渣滓铲进旁边的废料筐。
这里是青枫宗丹堂后山的废丹谷，宗门炼丹师们每日产出的丹渣、药灰、以及失败的废丹废液，最终都会汇集于此。寻常弟子避之不及，视作污秽之地。而云墨，作为一名资质寻常、分派在外门杂役处的外门弟子，他的“修行”，便是每日与这些“垃圾”打交道。
铁铲磕碰到一块坚硬的物事，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云墨停下手，拨开表面的灰渣，露出一块拳头大小、琉璃般半透明的凝结物，表面坑坑洼洼，内里似乎包裹着点点暗红色的光泽，却又死气沉沉，毫无灵气波动。
这是炼制某种火属性丹药失败后的残渣，偶尔会有这种奇异的凝结。按规矩，这些都属于无用废料，需要尽快清理转运，以免残留的驳杂气息影响了后山脆弱的几条低阶灵脉。
云墨盯着那块琉璃状废渣看了几息。他的工作简单枯燥，就是将这些东西归类、装筐，再由专门的运输法器运往更深的山谷进行地脉深埋。三年了，日复一日。
“哟，这不是我们的‘丹渣小仙’云墨嘛，还在跟这些宝贝疙瘩亲热呢？”
一个轻佻的声音从谷口传来。
云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铁铲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他没回头，继续铲着脚下的废料。
三个穿着青色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年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身材略高，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他是王贺，在外门小有势力，平日里没少寻云墨的麻烦。另外两人跟班似的缀在他身后，也是一脸看热闹的坏笑。
“怎么，哑巴了？”王贺走到云墨身边，踢了踢他脚边的废料筐，震得里面的丹渣哗哗作响。“跟你说话呢，杂役！”
云墨停下动作，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王师兄，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王贺嗤笑一声，目光扫过云墨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沾满污渍的杂役服，“啧啧，看看这身行头，再闻闻这味儿。云墨啊，你说你，当初怎么就通过了宗门考核？真是拉低了我们青枫宗外门的档次。”
旁边一个跟班附和道：“就是，资质平庸得跟块顽石似的，三年了还在炼气二层晃荡，我看呐，你天生就是跟这些丹渣废料打交道的命！”
另一个跟班则不怀好意地盯着云墨刚刚看过的琉璃状废渣：“咦，这是什么？看起来怪好看的，云墨，捡起来给王师兄瞧瞧。”
云墨眉头微皱。那块废渣虽然无用，但质地坚硬，边缘锐利，若是……
他没动。
王贺见状，脸色沉了下来：“怎么？让你捡个垃圾，还摆起架子了？是不是觉得我们打扰你‘修炼’了？”他故意加重了“修炼”二字，引得身后两人哈哈大笑。
“王师兄，杂役处还有任务，我得尽快完成。”云墨语气平淡，试图息事宁人。他知道跟这些人纠缠，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任务？”王贺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云墨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却充满威胁，“你的任务，就是让我们师兄弟几个高兴。今天我心情不太好，听说前几天你在杂役处领月俸的时候，多领了三枚下品灵石？”
云墨心中一沉。那是杂役管事看他勤恳，额外给的补助，根本算不上“多领”。但王贺显然是盯上了。在外门，三枚下品灵石，对他们这些底层弟子来说，己经不算小数目了。
“那是管事……”
“我管谁给的！”王贺粗暴地打断他，“现在，是你的，还是管事的，都无所谓了。拿出来，孝敬孝敬师兄，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然……”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废料堆，“我不介意让你跟这些宝贝，再亲近亲近。”
污言秽语，毫不掩饰的威胁。云墨的指甲掐进了掌心，一股屈辱混杂着无力的怒火在胸中翻腾。但他能做什么？对方三人，修为都在炼气三层，远不是他这个炼气二层能抗衡的。反抗，只会招来更重的欺凌。
他缓缓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里面只有寥寥几块劣质灵石，其中三块稍微新些。他沉默着，将那三块新的灵石递了出去。
王贺一把抓过灵石，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算你识相。”他拍了拍云墨的肩膀，力道不轻，“好好的活吧，‘丹渣小仙’。哈哈！”
三人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云墨一个人站在原地，身形在弥漫的烟尘和热气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默默地看着三人消失在谷口，脸上的平静逐渐被一种深沉的郁结取代。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依旧是那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但这味道，他早己习惯。
低下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被王贺踢翻的废料筐旁，那块琉璃状的凝结物滚落在一边，沾上了更多的灰黑粉末。
云墨弯下腰，没有去捡滚落的普通丹渣，而是伸手，将那块奇特的琉璃状废渣捡了起来。入手微沉，表面粗糙，隔着布满老茧的手指，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残留。
这真的是完全无用的废弃之物吗？
他着那块废渣，目光投向废丹谷更深处，那里堆积着如山般的各色废料，更远处，隐约可见一座早己废弃、半塌的巨大丹炉的轮廓，据说那是建宗初期某位炼丹大师所留，后来不知为何废弃了。
每日面对这些世人眼中的“垃圾”，云墨的心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
这些被视为糟粕的东西里面会不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将那块琉璃状废渣小心地揣进怀里，贴身放好，然后重新拿起铁铲，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工作。只是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更仔细了一些，目光也偶尔会在某些形状、色泽、或者质感特别的废料上，多停留片刻。
夕阳的余晖勉强穿过谷口的薄雾，将废丹谷染上了一层暗淡的金色。少年挥动铁铲的身影，在如山的丹渣映衬下，渺小而又执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