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浑浑噩噩的山村日常

青山村的晨雾还未散尽，村口的老槐树便传来此起彼伏的牌桌争执声。

陈阳趿拉着磨破后跟的塑料拖鞋，裤脚沾着晨露打湿的草屑，晃悠着往槐树下的石桌走去。

母亲在背后喊他割猪草的声音，像被山风揉碎的棉絮，轻飘飘散在青石板路上。

“阳子今天手气咋样？”说话的是同村的二蛋，正把一张红桃五拍得啪作响，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

陈阳咧嘴一笑，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旱烟叼在嘴上：“输不了你娶媳妇的彩礼钱。”

哄笑中，他摸到自己裤袋里仅剩的三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那是上周帮王大爷家搬柴火挣的，此刻正被体温焐得发烫。

日头升到房檐时，母亲端着木盆从溪边回来，见他还在牌桌上，盆沿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响：“苞米地里的草都长的快和你一样高了，也不知道去地里锄草！你倒好，躲阴凉地里数牌！”

陈阳这才注意到母亲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蓝布衫后背浸着汗渍，像被雨水打湿的老树皮。

他讪讪地站起身，牌友们的调笑跟着风飘过来：“阳子怕娘嘞，回家跪搓衣板喽！”

灶间飘来红薯粥的甜香，陈阳蹲在门槛上扒拉碗里的粥，米粒稀得能照见人影。

午后的蝉鸣稠得化不开，陈阳躺在竹床上打盹，听见院外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响声。

迷糊中，二蛋的声音穿透纱窗：“阳子你看，镇上老周开小卖部挣了钱，买了辆摩托车！”

他翻身望向窗外，铁锈色的摩托车停在晒谷场上，车把上挂着的真皮头盔在阳光下泛着油光。老周媳妇正从车后座往下搬塑料袋，花花绿绿的糖果纸在风里翻飞，引得几个孩童追着跑。

黄昏时分，母亲在菜地里摘豆角，陈阳蹲在旁边剥毛豆，指甲缝里嵌着青绿色的汁液。

“隔壁张婶家闺女，”母亲忽然说，指尖在豆角上掐出白痕，“在县城幼儿园当老师，每月寄五百块回家。”

陈阳的手顿了顿，毛豆壳里的豆子滚落在泥土里。他知道母亲想说什么，村里的年轻人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学门手艺，像他这样整天在牌桌和竹床之间晃荡的，整个青山村找不出第二个。

母亲往陈阳碗里夹了片腌萝卜：“明日镇上有集，跟我去卖点山货吧。”

陈阳盯着腌萝卜上的盐粒，突然想起上个月在集上看见的招工广告：“海城建筑工地招小工，日结八十。”八十块，够买两袋化肥，或者母亲念叨了半年的新布鞋。

夜风吹动窗棂，陈阳听见母亲房里传来低微的叹息。他摸黑掏出藏在枕头下的烟盒，抽出最后一根旱烟。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映出墙上褪色的明星海报——那是他十六岁时从镇上捡回来的，海报上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高楼大厦前微笑，身后是看不到尽头的车水马龙。

远处传来零星的狗吠，陈阳碾灭烟头，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张叔从城里回来，带了袋奶油糖分给孩子们。他舔着糖纸上的甜味，听张叔说城里的马路比青山村的晒谷场还宽，路灯亮得像挂满星星的树。那时他觉得张叔的话像天边的云，飘一阵就散了，此刻却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被夜露浸得发涨。

煤油灯芯“噼啪”爆响，陈阳翻了个身，竹床发出吱呀的抗议。明天，或许该去镇上看看？不，还是等后日吧。他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山涧里未被惊扰的泉水，明明在流动，却始终绕不出眼前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