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金屋之诺
建元二年春,长安城还浸在料峭的寒意里,仿佛冬天仍不愿轻易松开它那冰冷的怀抱。未央宫的垂柳却己抽出新芽,嫩绿的叶芽如同点点繁星,点缀在细长的柳枝上,给这略带萧瑟的宫城带来了一丝春的气息。
晨雾未散时,那如梦如幻的雾气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宫墙外的桃花林便己缀满胭脂色的骨朵,像是一群羞涩的少女,含苞待放。待朝阳跃出云海,那绚烂的光芒如同温柔的抚摸,洒落在桃花林里,那些花瓣便似被孩童的指尖轻触,簌簌地绽开层层叠叠的霞光。每一片花瓣都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十岁的胶东王刘彻总爱踩着晨露往这里跑,清脆的鸟鸣声伴随着他轻快的步伐。他身着明黄襕衫,那鲜艳的颜色在这片春色中显得格外醒目,衫子的下摆沾着草屑,仿佛是大自然给他留下的独特印记。腰间的羊脂玉佩随着他的跑动叮咚作响,宛如一曲美妙的乐章。
这日,他像往常一样追逐着一只蓝翅凤蝶,那蝴蝶如同精灵般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引得刘彻一路小跑。他闯进回廊,金丝楠木的廊柱上还凝着昨夜的雨珠,在阳光的折射下,宛如颗颗晶莹的珍珠。忽听得“哎哟”一声,那声音清脆中带着一丝娇嗔。刘彻急忙转身,便见绯色罗裙掠过青砖——正是馆陶长公主最宠爱的女儿陈阿娇。
她单膝跪在牡丹丛里,鬓边珠钗歪斜,原本整齐的发髻此刻略显凌乱,却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纤白的手指正轻轻揉着发红的额角,想必是不小心磕碰到了。“阿娇姐姐!”刘彻慌忙刹住脚步,绣鞋底在青砖上蹭出半圈涟漪。他眼睁睁看着那蝴蝶翩然落在少女发髻间,那画面美得如同画中仙,忽又振翅飞走,倒把个美人儿惊得后退半步,绣着百鸟朝凤的裙裾扫落了满地花瓣,仿佛是一场花瓣雨。
阿娇揉着发顶抬头时,正对上刘彻亮晶晶的眼睛。少年鼻尖沁着汗珠,颊边却带着桃花似的红晕,那红晕如同天边的晚霞,透着纯真与羞涩:“我...我这就去告诉尚宫局取冰酪来赔罪!”话音未落,忽然瞥见少女腕间晃动的翡翠镯子,那镯子碧绿通透,灵光一闪:“不如用这池里的锦鲤做汤?听说阿姊最爱喝的。”
“你又打听我的喜好!”阿娇嗔怪地拍开他伸向池塘的手,那小手柔软却带着一丝力道。却发现对方掌心赫然攥着片完整的桃花瓣,那花瓣娇艳欲滴,仿佛还带着枝头的芬芳。春阳穿过花窗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阴影,刘彻忽然仰起脸,声音清凌凌的,如同山间清泉流淌:“昨日读《诗经》,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阿姊比这桃花还要美。”
这句话倒叫阿娇想起母亲教过的闺仪课。她低头绞着袖口金线,那金线在她纤细的手指间缠绕,耳尖渐渐染上绯色,如同熟透的樱桃:“哼,油嘴滑舌。”却偷偷用余光瞄他腰间佩玉——那是上林苑特供的羊脂玉,温润得像含着一汪月光,仿佛能将人的目光都吸引进去。
“那日我对着南山发誓...”刘彻忽然跪坐在石凳上,神情庄重而认真,仰头时额角碎发扫过眉眼,那眉眼间透着一股坚定:“若我当了皇帝,定要给你造座金屋,西面都用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那琉璃瓦定会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屋檐缀满明珠,每一颗都圆润,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每日辰时正午,阳光会从东南角的凤首箜篌镂空处照进来,在你梳妆台前投下凤凰展翅的影子,就像你是那尊贵的凤凰...”
他的话被一阵轻笑打断。阿娇不知何时己坐在对面,指尖绕着垂落的青丝,那青丝如墨般顺滑。“陛下今日倒会说笑,金屋建起来,怕是要先压垮未央宫的承重柱呢。”说着忽然倾身逼近,发间茉莉香扑面而来,那香气淡雅而迷人:“不过嘛,若是能住在你心里...”尾音化作蝴蝶般轻盈的叹息,仿佛是微风中飘散的花瓣,轻柔而动人。
远处传来宫婢尖细的通禀声,刘嫖与王娡搀扶着从回廊转出。馆陶长公主今日穿了件蜀锦鹤氅,那鹤氅上绣着的仙鹤栩栩如生,仿佛要展翅高飞。眼尾扫着孙儿孙女相视而笑的模样,嘴角笑意渐深:“瞧瞧这小猴儿,油嘴滑舌的。”王娡轻挽丈夫手臂,葱白手指抚过腰间羊脂玉佩——正是刘彻此刻贴身佩戴的那块,那玉佩仿佛是连接他们母子的情感纽带。
“母亲明鉴,犬子只是...”刘彻慌忙跪倒,话未说完却被阿娇拽住衣袖。少女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莫怕,我早听爹爹说,长公主最疼爱会疼人的孩子。”她转身望向父母,盈盈水眸里映着廊下海棠,那海棠开得正艳,“阿娇愿跟着刘郎学治国之道,娘亲可允了?”
刘嫖眼中精光乍现,却见王娡轻轻摇头。她太熟悉那个眼神——当年她撺掇栗姬争宠,也是这般笑吟吟地藏着刀刃。果然,王娡柔声道:“阿娇好孩子,太子宫中规矩森严,你若想去...”话音未落,刘彻己朗声开口:“母亲慈爱!孙儿愿每日寅时三刻到太子殿下书房请教兵法,那时的未央宫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我会借着微弱的光亮,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一步步走向书房。巳时末刻再到阿娇姐姐处学《女诫》,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聆听阿娇姐姐的教诲。”
阿娇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团扇,刘彻却己冲她眨眨眼。他知道父亲最重礼法,此时提出这般分明的作息,既能堵住长公主的借口,又暗合母亲推崇的“男女有别”之道。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被施了魔法。未央宫的晨钟暮鼓里,总能看到两个身影穿梭于东西宫墙之间。刘彻背着竹简穿过夹道时,会特意将玉佩露在外头,那玉佩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向世人展示着他内心的喜悦。阿娇捧着《列女传》经过丹墀,发间总簪着新鲜的牡丹,那牡丹娇艳欲滴,如同她青春洋溢的脸庞。有时他们会在文华殿的琉璃瓦下偶遇,刘彻便掏出袖中蜜渍的棠梨,那棠梨散发着的香气,阿娇则回赠亲手缝制的香囊,香囊上绣着精美的图案,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她的心意。
三伏天的某个午后,烈日高悬,整个未央宫仿佛被放进了蒸笼。他们在含元殿的槐荫下避暑。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在演奏着一曲夏日乐章。刘彻忽然指着殿前石阶上的蜗牛,那蜗牛正缓缓爬行,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迹:“阿娇你看,这小东西爬得慢,可若在上面画道金线...”话音未落,阿娇己用簪尾的金丝在他掌心画了道蜿蜒曲线,那曲线如同山间的溪流:“那便叫‘金屋蜗行’吧?”两人笑作一团,那笑声清脆悦耳,惊得殿角的铜鹤扑棱棱飞起,仿佛也被他们的快乐所感染。
王娡望着这一切,指尖轻轻抚过案头青瓷茶盏。她知道女儿在教太子揣摩帝王心术,那些《女诫》里的句子,早被换成权谋之策。而刘嫖抚摸着腰间玉佩,却想着如何让孙儿在秋猎时“偶遇”匈奴使者——毕竟,真正的金屋不在未央宫,而在塞外的草原之上,那里有着无尽的辽阔与未知。
深秋的月夜,月光如水,洒在椒房殿的每一个角落。阿娇独自坐在琉璃灯下,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妆台上,仿佛是时光的使者,带来了秋的消息。她望着镜中少女眉心的花钿,那花钿精致美丽,却难掩她眼中的一丝忧虑。忽然想起刘彻昨日的话:“等朕登基那天,你要穿十二幅霞帔,坐上缀满东珠的凤辇。那霞帔会如同天边的彩霞般绚烂,凤辇会彰显你的尊贵,你将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铜镜里的倒影忽地扭曲,她慌忙转身,只见殿门吱呀作响。
“阿娇姐姐!”刘彻抱着个大食盒冲进来,发梢沾着夜露,那夜露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御膳房新制的桂花糖藕...”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阿娇鬓角多了根银丝。少女慌忙按住他伸向镜子的手:“你瞧错了,定是灯花映的。”
刘彻却将食盒重重放在案上。鎏金盒盖弹开的刹那,蜜色糖浆裹着的藕片泛着琥珀光泽,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桂花香。“这才是给姐姐准备的!”他突然抓住阿娇的手,那双手温暖而有力:“明日随我去上林苑,朕要给你摘...”
“陛下万岁!”尖利的呼喊声划破夜空。未央宫方向传来甲胄碰撞声,刘彻脸色骤变:“他们来了!”话音未落,殿外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娇看着少年踉跄着将食盒塞进自己袖中,玄色衣袍下露出半截染血的绷带——那是三日前北疆战报传到时,他亲自用剑划伤的,每一滴鲜血都仿佛在诉说着他的决心。
“记住,”刘彻的声音混在纷乱的脚步声里,坚定而决绝,“若朕半月不来看你...”阿娇冲出门时,只来得及瞥见少年眼底决绝的火焰。她攥紧袖中的桂花糖藕,舌尖尝到丝丝苦涩——那糖浆里,不知何时混进了血的味道,就如同他们的爱情,甜蜜中带着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