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的裂痕
我站在公司37层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着衬衫第三颗纽扣。楼下街道像条灌满水银的河,早高峰的人群在玻璃幕墙折射下扭曲成斑斓的色块。昨夜被赵总扯松的衣领处,林夏用别针给我别了朵山茶花胸针。
"温宁姐,"实习生小雨抱着咖啡杯蹭过来,目光扫过我胸前的花,"赵总让你去他办公室。"她耳垂上新换的碎钻耳钉晃得我眼疼,和上周在茶水间看到赵总送她的包装盒上logo一模一样。
财务部的中央空调出风口正对赵总的红木办公桌。我数着地砖上的菱形花纹走过去,第五块地砖边缘有块咖啡渍,和昨天他打翻在我裙摆上的污渍形状相似。
"小温啊,"赵总从抽屉里抽出个牛皮纸袋推过来,油墨味混着他惯用的檀香木须后水,"这是你弟弟竞赛班的费用。"他食指敲在纸袋封口的火漆印上,印章纹路是他私人高尔夫俱乐部的标志。
我盯着火漆印上凸起的"Z"字母,想起昨天林夏按在警车引擎盖上的手背青筋。玻璃幕墙外飘过一片积雨云,办公室忽然暗下来,他背后那幅《千里江山图》的复制品泛起诡异的磷光。
"谢谢赵总。"我伸手去接,纸袋却被他按住,"财务部新来的小徐休产假了,你暂时接替她的工作。"他拇指划过我虎口,"今晚的客户招待..."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透析中心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我猛地抽回手,纸袋边缘在掌心划出细长的红痕,"我会准备好的。"
走廊消防栓的金属门映出我变形的倒影,山茶花胸针的别针不知何时弹开了,尖锐的针头正对着心脏位置。我摸出林夏给的录音笔,黑色外壳己经被体温焐热。今早她强行把这东西塞进我包里时,正在给律所实习生演示如何拆解窃听器。
"温宁!"小秋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追上来,香奈儿外套下露出半截审计报告,"赵总让我把合同给你。"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着层虚情假意的担忧,"昨晚你突然跑走,大家都很担心呢。"
我翻开合同,乙方公司法人代表的名字让血液瞬间凝固——林夏正在代理的讨薪案被告方。尾页用回形针别着张酒店房卡,房号正是昨晚的1809。
茶水间的微波炉发出"叮"的脆响,隔壁部门两个女职员压低声音的议论漏进耳朵:"...看见她今天背的包没?够我们三个月工资...财务部Lisa说上个月她预支了十万..."
保温杯里的中药洒在合同上,褐色的水渍晕染开"违约金"后面的六个零。我抬头看见镜面墙上自己的脸,山茶花不知何时掉落了,别针在领口留下个细小的破洞,像被子弹击穿的弹孔。
"温小姐?"快递员突然出现在身后,我惊得撞翻了糖罐。他递来的同城快件散发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寄件人处画着个扭曲的笑脸。手术同意书从撕开的封口滑出来,母亲颤抖的签名旁边,有枚暗红色的指纹印。
手机在此时亮起,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弟弟温阳被人堵在体育馆器材室,他校服上的破口像极了母亲病号服领口绽开的线头。照片角落露出半截球鞋,鞋帮处的烫金logo和赵总儿子昨天晒在朋友圈的新鞋一模一样。
我冲进安全通道时差点撞倒清洁车。堆满烟蒂的垃圾桶顶上,半瓶抗焦虑药在阴影里泛着冷光,标签上的剂量说明被指甲刮得模糊不清——和昨晚赵总洒在酒店地毯上的药瓶是同款。
消防通道的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我顺着防火门跌坐在地。手机还在不断震动,林夏的二十三条未读消息里夹杂着律师函草稿和监控视频截图。最新一条语音里混着刺啦的电流声:"宁宁,建筑公司账目有问题,他们给医院捐过CT机..."
顶楼的风裹挟着沙尘从通风口灌进来,我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锁骨处还留着昨晚被门把手撞出的淤青。林夏送的录音笔突然自动播放,赵总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炸开:"小温啊,你妈妈用的透析仪就是我们公司捐赠的..."
楼下忽然传来人群的惊呼。我扑到窗边,看见十九层的玻璃幕墙正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阳光在裂纹间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林夏总别在卷宗上的彩虹回形针。几个模糊的人影在破碎的玻璃后晃动,有个穿灰色西装的身影正往应急通道跑来。
我握紧正在录音的手机退向天台,铁门锈蚀的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身后传来皮鞋敲击水泥地的回声,赵总的声音混着喘息传来:"温宁,我们可以谈谈..."他手里攥着个透明文件袋,我认出里面是母亲的全部病历复印件。
积雨云终于压垮了天空,第一滴雨砸在天台蓄水池的铁皮盖上。他向前逼近的脚步突然顿住,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林夏送我的录音笔不知何时开启了激光指示器,猩红的光点正落在他左胸口袋,那里别着枚高尔夫俱乐部徽章,徽章上的浮雕是头鹿。
"你儿子的画挺有意思。"我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像是别人的,"上周慈善拍卖会那幅《破碎的镜子》,其实是用镇静剂空瓶拼贴的吧?"
他的脸色突然灰败如水泥墙,远处传来警笛的嗡鸣。我摸到天台边缘松动的铁丝网,昨夜林夏砸门用的消防斧还藏在蓄水池后面。雨越下越大,他手里的病历复印件被雨水泡软,母亲的名字在墨迹洇开中渐渐模糊。
手机在这时响起视频通话提示,屏幕上是林夏满是血丝的眼睛。她背后堆着半人高的建筑图纸,嘴角还沾着咖啡渍:"宁宁,我找到三年前工地塌方的..."
赵总突然扑过来抢手机,我闪身时踩到松动的排水管盖。整个世界在倾斜,我看见自己坠向三十七层楼下的车流,却感觉不到恐惧——林夏的尖叫声中,那只戴着律师徽章的手终于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坠落时看见三十七层的玻璃幕墙在雨中溶解成千万片棱镜,每一片都映着林夏扭曲的脸。安全绳勒进腰腹的剧痛让我意识到自己正悬在半空——不知何时布置的救生网兜住了我,网绳上沾着水泥碎屑和干涸的血迹。
"抓住!"林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她半个身子探出天台边缘,律师徽章胸针的别针深深扎进掌心,血珠顺着钢索滑落到我脸上。赵总在远处举着手机录像,屏幕冷光照亮他抽搐的嘴角:"小林律师,你这是危害他人生命安全..."
警笛声突然在楼下炸响,救生网开始倾斜。我摸到腰间冰冷的金属扣,那是林夏上周非要给我装的防狼警报器。当她拽着我滚到天台蓄水池后面时,我闻到她外套上浓重的咖啡味里混着淡淡的铁锈味。
"混凝土样本。"她往我手里塞了个密封袋,里面的灰色粉末闪着诡异的金属光泽,"三年前塌方现场的,掺了劣质膨胀剂。"她的手在发抖,虎口处有道新鲜的灼伤。
安全通道的门被撞开时,我们正从维修梯往下爬。赵总的咆哮在竖井里层层回荡:"温宁!你妈妈的透析预约..."我踩空了一阶,林夏的锁骨撞上生锈的钢架,月光石吊坠的银链应声而断。那道陈年疤痕露出来,像条蜈蚣趴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十六岁那年她父亲用烟头烫的。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呛得人头晕。护士给我处理手腕擦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赵总建筑公司的新楼盘广告。主持人甜美的声音突然卡顿,画面切到十九层玻璃幕墙的裂痕特写,有个穿病号服的身影举着血书贴在玻璃上,下一秒就被保安拖走。
"温小姐?"护士推来轮椅,"透析室有位患者情绪不稳定..."她胸牌上印着"陈樾",正是赵总推给我的病历复印件上那个签名医生。
我攥紧林夏给的混凝土样本袋,轮椅碾过走廊地砖时发出黏腻的声响。透析仪运作的嗡鸣声中,我听见母亲在哼童谣:"...月光光,照地堂..."她浮肿的手背上插着留置针,床头卡上的过敏史被人用红笔划掉一行。
"宁宁,"她浑浊的眼珠突然对准我,"那个总送水果篮的林律师..."仪器屏幕上的波浪线剧烈跳动,"她爸爸昨天来缴过费..."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病床下的金属柜里整摞缴费单最上面,是张印着高尔夫俱乐部logo的汇款凭证。背面用铅笔写着串数字,墨迹被冷汗晕开——那是林夏被家暴住院时的病历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陌生号码发来段视频:温阳在数学竞赛现场突然夺过话筒,白衬衫背后用红墨水画着破碎的玻璃幕墙图案。镜头扫过评委席,赵总儿子的绘画老师正在擦眼镜,镜片上反光里能看到他手机界面是酒店1809的监控画面。
"姐!"温阳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校服领子撕破了,手里攥着个变形了的饭盒,"有个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铝制饭盒里铺着层冷却的水泥,嵌着半枚带锈的工牌,名字依稀可辨"周强"——三年前塌方事故的失踪工人。
林夏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背景音是呼啸的风声:"宁宁,我找到周强的妹妹了,她在..."刺耳的刹车声截断话语,我听见金属碰撞的巨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透析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母亲的手指痉挛着抓住床单。陈护士冲进来调整参数时,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个药瓶,标签上的化学名称和赵总的抗焦虑药一模一样。我假装弯腰捡药瓶,看见她丝袜边缘的皮肤上有圈勒痕,形状像高尔夫球车的安全带印。
"温小姐,"赵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西装下摆沾着天台的水泥灰,"令堂下周要用的进口透析膜..."他递来的样品盒上印着建筑公司旗下的医疗品牌logo,"刚好和你的新办公室在同一栋楼。"
我接过盒子时,藏在袖口的录音笔硌得腕骨生疼。样品盒夹层里掉出张照片,是林夏的红色SUV撞在工地隔离墩上的场景,挡风玻璃的裂纹拼成个"停"字。照片背面用荧光笔写着:十二通未接来电。
温阳突然拽了拽我衣角,他摊开的数学竞赛草稿纸上,用根号组成的坐标图正在渗出血迹。我认出来那是老城区拆迁地块的经纬度,林夏曾说那里埋着关键证据。
"姐,"他凑近我耳边小声说,"监控室的保安叔叔让我告诉你,十九层的玻璃不是今天才碎的。"他手指在渗血的坐标上画了个圈,"上周三凌晨两点十七分,有人往裂缝里塞过东西。"
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赵总神色骤变。我抓起温阳的手冲向安全出口,母亲哼唱的童谣突然变得清晰:"...虾仔你乖乖瞓落床..."这是林夏小时候被父亲锁在阁楼时,我隔着门板给她唱的歌。
消防通道里,陈护士正用钥匙打开配电箱。她看见我们时慌乱地藏起手机,屏幕上是赵总儿子发来的消息:"处理干净。"我瞥见对话框上方备注着"小凯医生",想起林夏提过赵总儿子在私立医院挂名心理医师。
我们撞开地下室的门时,霉味扑面而来。成箱的透析液堆到天花板,过期标签上的生产日期全是三年前塌方事故后的日期。温阳突然指着货架深处:"姐,那个在动!"
月光从通风口漏进来,照在轻微晃动的纸箱上。我用手机照明,看见箱缝里伸出只苍白的手,指尖涂着剥落的红色指甲油——和林夏昨天刚做的美甲颜色一样。
"宁宁..."纸箱后传来虚弱的呼唤。我疯狂地扒开纸箱,林夏蜷缩在废弃的医疗器械中间,额头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混凝土样本袋。她颤抖的手里攥着半张建筑图纸,上面用口红画着个箭头指向通风管道。
"他儿子..."她咳出血沫,"小凯的画室..."图纸背面黏着片碎玻璃,边缘沾染着暗褐色的物质。我凑近闻了闻,是透析液和抗凝血剂混合的味道。
地下室的灯突然全灭,赵总的声音在货架间回荡:"温宁,你弟弟的竞赛保送资格..."温阳突然闷哼一声,我转身只看见他校服衣角消失在升降梯里。
林夏把染血的月光石吊坠塞给我:"通风管...连接污水处理站..."她的律师徽章胸针不知何时嵌进了掌心,"周强的安全帽..."话没说完就昏死过去。
我钻进通风管道时,混凝土碎屑不断掉进衣领。手机微光照见管壁上用指甲刻的记号,每隔三米就有人刻下日期和编号。最新刻痕是昨天的日期,旁边画着个破碎的镜子图案。
管道尽头传来水流声,我踹开铁丝网,看见穿着灰色连体服的工人正在往处理池倾倒黑色液体。他转身时露出侧脸的烧伤疤痕,工牌上写着"周强"。但林夏明明说过,周强三年前就...
"温小姐?"他嘶哑的嗓音像砂纸摩擦,"你妈妈用的透析仪..."他突然扯开领口,脖颈处的手术疤痕还在渗血,"每周三凌晨换滤芯时会重启系统。"
处理池泛起诡异的泡沫,池底沉着个密封箱。我正要靠近,后颈突然传来刺痛。赵总举着注射器站在阴影里,镜片反射着池水的磷光:"这是新型镇静剂,小凯研发的。"
我挣扎着摸到林夏的徽章胸针,狠狠扎进他手腕。他惨叫松手时,周强扑过来将他按进污水池。气泡翻涌间,我看见池底的密封箱被冲开,无数带血的工牌浮出水面,每张都印着不同名字,照片却都是同一个人。
手机在水里发出最后的震动,母亲的主治医生发来紧急通知:"透析仪数据异常,速归!"监控截图显示赵总儿子小凯正在操作台前,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彩虹回形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