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光沉沦
我蜷缩在酒店卫生间的隔间里，手指死死抵住金属门栓。门外赵总带着酒气的笑声像钝刀划过瓷砖："小温啊，喝多了就在楼上休息嘛，跑什么？"
手机在掌心震动，林夏的来电显示在黑暗中亮起。我咬住手腕把哽咽吞回去，口红蹭在白色袖口，像一道新鲜的血痕。
"叮——"电梯抵达的提示音突然炸响。我听见小秋甜腻的嗓音："赵总，您看见温宁了吗？她包还在这呢。"
指甲深深掐进大腿，我数着瓷砖缝隙里的霉斑。十八岁那年林夏拉着我翻墙去看流星雨，我们也是这样躲在教学楼顶的水箱后面，数着教导主任的手电筒光束从铁门扫过。
"宁宁？"林夏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带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温宁！给我开门！"
我猛地撞开门栓。林夏举着消防栓里的红色斧头，身后跟着满脸惊恐的酒店经理。她黑色风衣沾着夜露，耳垂上的银月亮耳钉在顶灯下晃出冷光。
"你他妈..."她扔掉斧头拽住我手腕，目光扫过我凌乱的衬衫领口，突然转身对着墙面狠狠踹了一脚。装饰画框应声碎裂，石膏粉簌簌落在她马丁靴上。
凌晨三点的街道飘着细雨，林夏把热美式塞进我手里。咖啡杯外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我盯着便利店玻璃上我们的倒影。她染成银灰的短发像团将熄的火焰，我垂在肩头的黑发还别着面试时买的珍珠发夹。
"为什么不报警？"她突然开口，指甲掐得易拉罐凹陷，"上个月你跟我说茶水间的事，我就该把那个老东西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我着杯沿烫金logo，这是赵总助理才有的招待券。"林夏，你知道协和住院部一天多少钱吗？"雨丝扑在睫毛上，"妈妈昨天又收到病危通知了。"
她猛地刹住脚步。霓虹灯牌在她脸上投下红蓝相间的光斑，像我们高中时在夜市买的荧光贴纸。那晚我们蹲在烤冷面摊子后面，听她那个酗酒的父亲在巷子里咆哮着找她。
"所以你就忍着？"她声音发颤，"像当年忍着班主任把你竞赛名额给局长女儿那样？像忍着房东儿子半夜敲你门那样？"
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机械音吞没了我的回答。穿西装的上班族拎着饭团匆匆走过，他的公文包擦过我膝盖，带起一阵冷风。我突然想起上个月在茶水间，赵总的手也是这样擦过我后腰。
"温宁你看着我。"林夏扳过我的脸，她指尖有淡淡的烟草味，"我律所有专门处理性骚扰的律师，取证、起诉、赔偿..."
"然后呢？"我打断她，"等三个月的诉讼期？等医院停妈妈的呼吸机？等弟弟被学校退宿？"喉咙突然哽住，"上周我去财务部预支工资，出纳说赵总特批给我双倍奖金。"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雨越下越大，我们站在24小时药房的屋檐下，玻璃橱窗里陈列着各种安眠药。林夏突然拽下颈间的银链子，月光石吊坠在雨中泛起涟漪："还记得这个吗？"
当然记得。高考前夜我们在天台上喝啤酒，她把偷来的月光石塞给我当护身符。后来我把它典当给当铺，换了妈妈第一笔透析费。
"我会想办法。"她突然掏出手机，"明天就搬来我家，工作辞了，钱的事..."
"林夏！"我抓住她手腕，"你知道我现在月薪多少吗？两万八！实习生转正就能到西万！"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你当律师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些农民工讨薪案你能收他们律师费吗？"
她僵在原地。雨幕在我们之间织成透明的墙，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我突然想起大学报道那天，她拖着我的编织袋走在前面，说等以后赚钱了要给我买带电梯的房子。
手机在包里震动，弟弟的短信跳出来："姐，学校要交竞赛培训费了。"配图是缴费单上鲜红的公章，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至少让我备份证据。"林夏放软语气，"你手机给我。"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昨天赵总在办公室突然抱住我时，藏在盆栽后的手机确实录下了全部对话。但那些录音里还有妈妈哭着说不想治了的声音，有我低声下气求财务部通融的哀求。
"温宁？"她皱起眉，"你是不是..."
便利店的电子钟跳到3:47，我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远处传来清洁车洒水的声音，像无数细针扎在柏油路上。突然有人从身后撞了我一下，咖啡泼在林夏的皮衣上。
"对不起对不起！"戴鸭舌帽的男人仓皇道歉，他手里攥着药店的塑料袋，里面露出半截注射器。林夏突然拽住他手腕："你偷她手机？"
男人猛地挣脱，我摸向空荡荡的衣袋。林夏己经追出去，马丁靴踩在水洼里溅起银亮的水花。那个瞬间我竟有些庆幸——至少不用立刻面对她的质问。
奔跑中散开的发丝糊在脸上，我扶着电线杆喘气。某个瞬间仿佛回到十七岁，林夏拉着我逃离她父亲的追打。那时候我们以为长大就会变好，却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连哭泣都要计算时间成本。
警笛声由远及近，林夏揪着男人的后领把他按在警车前盖。她回头冲我笑，雨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月光石吊坠在她锁骨间摇晃。我突然想起那个没能送出的礼物——本该在她通过司法考试那天送她的，装在丝绒盒里的律师徽章胸针。
"宁宁！"她举起我的手机，"你看这个..."
解锁屏幕的瞬间，我的血液凝固了。十分钟前来自赵总的未读消息："小温啊，刚才都是误会。下周的升职评审会，我觉得你很适合主管的位置。"
林夏的指尖停在语音条上方。暗红色的己读标记像道丑陋的疤痕，而我甚至没有勇气点开那条17秒的录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