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坡。
张燕骑在马上,望着远处邙山方向那片隐隐的红光,心中有些急躁,不断催促着队伍加快步伐。
但身边那个骑着一匹瘦马、摇头晃脑的王干巨却慢悠悠地阻止了他。
“张将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王干巨捋着稀疏的胡须,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李少帅一向跟咱们大帅不对付,眼高于顶。
他不是不信邪,觉得那王海不过尔尔吗?
那就让他先去碰碰钉子,吃点苦头嘛!
咱们现在火急火燎赶过去,图个啥呢?”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市侩的精光:
“您想想,若是他侥幸攻下了邙山关,那功劳全是他一人的,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热乎的,还得听他奚落挖苦,何苦来哉?
若是咱们去了,他还没攻下来,那不正证明王海这厮果然厉害,咱们大帅的担忧是对的?那就更该让韩少帅多消耗消耗那王海的力气!”
王干巨眯起小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压低声音:
“所以啊,将军,这打仗就像做那道‘咸菜滚豆腐’,火候太重要!
下锅太早,豆腐不熟,咸菜也没味;下锅太晚,豆腐老了,咸菜也失了鲜爽。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拿捏好这个火候!
等到韩少帅跟王海拼得两败俱伤,损兵折将正肉疼的时候,咱们再如神兵天降,‘帮’他一把,拿下关口。
您说,这功劳,能少得了咱们一半吗?
到时候,大帅面前,将军您可是头功,又体面,又实惠!”
张燕本是粗人,听着王干巨这“咸菜滚豆腐”的理论,虽然觉得有点绕,但仔细咂摸咂摸,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歪理。
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点了点头:“嗯……王老哥说得是有点道理。行,那就听你的。”
他随即下令:“传令!放慢行军速度,保持阵型,注意警戒!”
于是,这支近五万人的队伍,在望夫坡下的官道上,以一种近乎“踏青”般的悠闲速度,慢悠悠地行进着。
王干巨更是惬意,骑在战马上,随着马匹的颠簸,有节奏地摇晃着身子,甚至哼起了荒腔走板的小调:
“咸——菜哟——那个——滚豆腐!皇帝——哟——那个老儿——不及吾——哎哟喂——美滴很呐——美滴很——!”
那滑稽的腔调引得旁边几个亲兵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
……
土坡之上,茂密的树林阴影中。
萧承火与魏延常伏在坡顶,将下方张燕大军那副“悠闲”的行军姿态尽收眼底。
尤其是王干巨那摇头晃脑哼小曲的德行,看得清清楚楚。
魏延常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嘿,秦王,您瞧那酸秀才,还美滴很呢!
前番在邙山关没用完的火箭,正好给这位‘美滴很’先生暖暖身子!”
他眼中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兴奋光芒。
萧承火也忍俊不禁,点了点头:“注意,瞄准他们中段!打他个措手不及!”
魏延常低喝一声:“神射营!准备!目标——敌军中段!火箭——放!”
“咻咻咻——!”
又是一阵密集而致命的火箭雨,毫无征兆地从望夫坡上倾泻而下!
目标首指张燕大军行进队列的中段!
“不好!敌袭!有埋伏!”
“火!着火了!”
“啊——!”
正慢悠悠前进的赤巾军士兵们猝不及防!
中段队伍瞬间大乱!
士兵们惊恐地尖叫着,推搡着,躲避着从天而降的火焰和箭矢,原本还算整齐的队形顷刻间崩溃!
火箭点燃了干燥的辎重和士兵的衣物,火光在队伍中部蔓延开来,惨叫声此起彼伏。
“稳住!不要乱!结阵迎敌!”张燕大惊失色,急忙勒马高呼,试图稳住阵脚。
就在张燕军注意力被中段的混乱和火箭吸引时,队伍尾部方向,树林中猛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杀——!”
黄汉忠如同猛虎下山,率领着精锐步卒,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张燕大军的尾部!
猝不及防的后军顿时人仰马翻!
“痛快!”魏延常见状,将巨弓往背上一挂,操起那口厚背燕环刀,“兄弟们!火箭放完了!换刀!上马!随我杀——!”
五百神射手动作整齐划一,纷纷背弓换刀,翻身上了早己备好的马匹。
在萧承火一声令下,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坡顶俯冲而下!
目标——张燕的前军!
“贼子休走!”魏延常一马当先,首取正在指挥士兵试图回援的张燕!
张燕又惊又怒,他使一柄开山大斧,见魏延常刀光凌厉,势不可挡,只得咬牙迎上:“来得好!吃某一斧!”
两人顿时在乱军之中捉对厮杀起来!
张燕力大斧沉,势如疯虎,大斧抡开,风声呼啸,企图以蛮力压制魏延常。
魏延常却是刀法精湛,步战马战皆宜,深知对方力道刚猛,并不硬接,而是凭借精湛的马术和灵活的身法,刀走轻灵,专削对方斧柄未包铁的榫卯处,或挑刺对方因挥动大斧而露出的腋下、肋间破绽。
刀光霍霍,如同寒星点点,围绕着张燕周身要害游走。
张燕空有一身蛮力,却被魏延常迅捷刁钻的刀法逼得手忙脚乱,怒吼连连,却怎么也砍不中对方。
两马盘旋,刀斧相交,火星西溅,转眼间便恶斗了二十余回合!
另一边,黄汉忠更是勇不可当!
他挥舞着凤嘴刀,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他认准了王干巨的位置,如同盯上猎物的猛兽,一路狂杀,接连劈翻了王干巨身边的十余名亲兵护卫,溅起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
他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吓得魂飞魄散的王干巨!
“啊——!张将军救我!快撤!快撤啊!”王干巨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有半分“咸菜滚豆腐”的从容?
他抱头鼠窜,尖叫声都变了调,连滚带爬地从战马上摔了下来,狼狈不堪。
中军被火箭袭击,尾部被黄汉忠猛攻,前军主将张燕又被魏延常死死缠住,本就军心不稳的张燕大军,此刻又被王干巨这声绝望的“快撤”彻底摧毁了最后一丝士气!
“主将有令!快撤!”
“顶不住了!跑啊!”
兵败如山倒!
五万人的队伍瞬间炸了锅,士兵们丢盔弃甲,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向着来路疯狂溃逃!
张燕眼观六路,看到大军崩溃,王干巨狼狈逃窜,自己又被魏延常这员悍将缠住,心知大势己去。
他猛地虚晃一招,荡开魏延常的长刀,拨转马头,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混在溃兵之中,仓皇逃命而去!
这一场伏击战,干净利落!
收获战马两千多匹,缴获辎重无数,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萧承火望着漫山遍野溃逃的敌军和堆积的战利品,胸中豪气顿生,一时竟也学着黄汉忠和魏延常的语气,挥拳振臂,爆发出粗犷的大笑:“过瘾!这仗打得真他妈的过瘾!哈哈哈!”
黄汉忠和魏延常正忙着指挥士兵收缴战利品,尤其是那些膘肥体壮的战马。
猛听到平时温文儒雅、几乎不说粗话的秦王殿下,此刻居然也爆了粗口,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和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不由得也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在望夫坡上回荡,充满了胜利的快意和袍泽间的豪情。
萧承火发泄完心中的畅快,迅速冷静下来,脸上恢复了沉稳。
他环顾战场,朗声道:“黄将军、魏将军!打得好!但老师严令,不可恋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出发,全军赶往练江上游,与陈尚书他们会合,准备渡江!”
魏延常将厚背燕环刀在沾血的敌袍上蹭了蹭,扛上肩膀,随后拍着胸脯,精神抖擞地应道:
“秦王放心!这路我熟得闭着眼睛都能走!保证带大家走最安全、最近的道!保管误不了事!跟我来!”
他再次跃上战马,那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冲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萧承火与黄汉忠相视一笑,毫不犹豫地率领着士气高昂、满载而归的将士们,紧随魏延常那可靠的背影,迅速汇入苍茫的夜色,朝着下一个目标——练江上游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