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潮信逆冲的余威在汴河底缓缓平息,碎裂的青瓷齑粉被水流卷走,岸边狼藉的瓜果也被早起的货郎清扫干净。唯有玄羲莲域内弥漫的草木清气里,混入了一丝难以驱散的、青铜法铃留下的锐金煞气,如同瓷器上擦不掉的冰裂纹。
赤灼沉在莲域最深处,被几丛格外茂密的翠绿菖蒲环护着。它虚弱得近乎透明,往日流火般的赤鳞此刻蒙着一层黯淡的灰白,尾鳍和脊背上蛛网般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边缘翻卷,只是不再渗出那淡金色的血液。玄羲的根须在它身下盘绕,形成一张天然的水床,温润的根丝如同最细腻的绷带,持续不断地渡来精纯柔和的草木清气,抚慰着裂鳞深处残留的灼痛。
“盏盏…”赤灼的意念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水…好渴…”
一股清冽的水流立刻被无形之力引至它嘴边,水流中融着几不可察的淡金色碎芒,入口甘甜清润,瞬间滋润了干涸的鳃。
“引动潮信,撕裂龙脉,这点渴都受不住?”玄羲的意念传来,依旧是那副冷调子,却少了刻薄,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紧绷,“若非本君替你压着那点龙血余烬,你此刻己是条被自己烤熟的鱼干。”
赤灼努力动了动尾鳍,牵扯到裂痕,疼得它“嘶”了一声。它想起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焚尽一切也要撕碎金锁的灼热力量,心头一阵后怕,又莫名地…有点小小的得意。
“那道士…还会来吗?”它小心翼翼地问。
莲域内水流有了一瞬极其微妙的凝滞。玄羲的意念沉如渊水:“紫金道袍…天师府的狗。打痛了,总会回来。下次,未必是这般小打小闹。”
赤灼的心沉了下去。它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却被根丝温柔地固定住。“别乱动。裂鳞未愈,再崩开,本君便拿你熬汤。”威胁的话配着那持续渡来的、暖融融的草木清气,毫无威慑力。
---
### 【上阕:莲台小龟】
几日后,赤灼的鳞片终于褪去灰败,边缘重新泛起微弱的赤金光泽,裂痕也开始缓慢弥合,只是新生的鳞片格外娇嫩,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粉白色。它终于被允许在莲域内小范围游动,但玄羲的根须如同无形的栅栏,牢牢圈定了范围。
百无聊赖间,一只巴掌大的墨绿色小龟,探头探脑地从外围的菖蒲丛中钻了出来。绿豆眼好奇地打量着莲域内的赤灼。
“喂!红鱼!”小龟的意念带着点初生牛犊的莽撞,“前几日那场大水,是你弄的?厉害啊!把上面那个摇铃铛的臭道士都冲跑了!”
赤灼的尾巴尖得意地翘了翘,随即又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小意思!谁让他欺负我家盏盏!”
“盏盏?”小龟绿豆眼转向那株沉默的金莲,瞬间缩了缩脖子,敬畏地压低了意念,“哦…莲君大人…失敬失敬!”它笨拙地用前爪作了个揖,又转向赤灼,“我叫绿团儿,住前面沉船隔壁的老柳树根洞里。红鱼,你叫啥?”
“赤灼!”赤灼挺了挺胸脯(鱼类的),意念响亮。
“赤灼?好名字!够红!”绿团儿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压低意念,“我跟你说,那道士没走远!昨天我还瞅见他徒弟,在丰乐楼后巷跟一个穿绸缎的胖子嘀咕,说什么‘中秋月圆’、‘镇河眼’、‘莲台宝舟’…”
赤灼的赤金眼瞳瞬间缩紧!中秋?月圆?镇河眼?!
“绿团儿!你确定?!”
“千真万确!”小龟拍着胸甲保证,“那胖子袖口还绣着金元宝,肯定是国师府的钱袋子!”
赤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它猛地扭头看向玄羲的金莲。莲瓣静立,但深青色的莲茎上,那道新生的、覆盖了金斑痕迹的暗金纹路,似乎正随着水流,极其缓慢地明灭着。
---
### 【下阕:月满莲舟】
中秋夜,临安城亮如白昼。
丰乐楼飞檐下挂满了琉璃走马灯,绘着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光影流转,将汴河水染成一条流动的彩练。无数画舫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汇成一片温柔的海洋。岸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桂花酒!新酿的桂花酒哎——!”
“兔儿爷!会转眼的兔儿爷!”
“月饼!五仁的、豆沙的、莲蓉的——!”
喧嚣声浪隔着水面闷闷地传来,水底却是一片异样的沉寂。玄羲的莲域笼罩在一层比平日更凝重的静谧中。赤灼紧挨着莲根,赤金色的眼珠死死盯着水面之上,全身鳞片微微翕张,如同拉满的弓弦。绿团儿缩在菖蒲丛边缘,绿豆眼紧张地西处逡巡。
子时将近,月轮升至中天,清辉如练,倾泻而下。水面上丰乐楼的灯火仿佛都黯淡了几分,唯有那轮玉盘,将最纯粹、最浓郁的月华毫无保留地洒向人间,也穿透水面,照亮了水底的莲台。
就在月华最盛的刹那!
玄羲那朵九瓣金莲,毫无征兆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华!花瓣层层舒展,如同黄金浇铸,每一片都流淌着液态般的月魄金芒!莲台中心,一点纯净得令人心悸的、鸽卵大小的金色光团缓缓升起,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波动和浩瀚威压!
整个莲域的水流被这光华引动,无声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温柔的漩涡,将赤灼和绿团儿都包裹其中。漩涡中心,那点金色光团的光芒越来越盛,莲台本身却开始变得透明、虚化!
“莲台宝舟…他们要的是这个!”绿团儿吓得把脑袋缩进了龟壳,意念尖叫。
赤灼瞬间明白了!道士要趁着月华最盛、玄羲本体力量外显、与莲台暂时分离的脆弱瞬间,夺取这莲心本源!
它浑身鳞片怒张!不顾裂痕的刺痛,体内那丝新生的、灼热的龙血力量再次被点燃!尾鳍凝聚起微弱却锋锐的蓝芒!
“别动!”玄羲的意念如同惊雷,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藏好!”
话音未落!
轰!轰!轰!
三道粗大的、缠绕着紫色电光的符索,如同自九天垂落的雷霆锁链,狠狠洞穿水面,无视旋转的水流漩涡,带着毁灭的气息,首刺莲台中心那点升腾的金色光团!符索过处,水流蒸发,留下一道道真空通道!
丰乐楼顶,紫袍道士须发皆张,手持一柄紫铜法剑,剑尖遥指水下!他身后,两名同样身着紫金道袍的弟子,各持一面绘着北斗七星的皂旗,疯狂摇动!
“玄羲!月满则亏!莲心离体,此时不取,更待何时?!”道士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穿透水波!
眼看那三道紫电符索就要触及金色光团——
嗡!
玄羲那虚化的莲台猛地一震!九片流淌着月魄金芒的花瓣瞬间脱离莲台,如同九柄燃烧的金色神剑,旋转着迎向紫电符索!
锵!锵!锵!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在水底炸开!金光与紫电疯狂碰撞、湮灭!狂暴的能量冲击将整个莲域搅得天翻地覆!菖蒲碎叶纷飞,白玉卵石移位!
赤灼和绿团儿被狂暴的水流狠狠掀飞,撞在莲域边缘!赤灼脊背的裂痕瞬间崩开几道,粉白色的新鳞渗出淡金血丝!剧痛让它眼前发黑!
“盏盏——!”它发出无声的嘶吼!
就在九片金莲瓣与紫电符索僵持的刹那!莲台中心那点金色光团骤然爆发出更加炽烈的光芒!光芒中,整个虚化的莲台竟开始变形、拉伸!
一艘通体由流动的月光与金色莲纹构成的、长约三丈的玲珑小舟,在光芒中缓缓成型!舟身线条流畅如莲瓣,舟首微微,似未绽的莲苞,散发出纯净而磅礴的生机!
莲舟!
紫袍道士眼中爆发出极致的贪婪:“宝舟现世!夺!”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紫铜法剑上!法剑紫芒暴涨,三道符索威力陡增,瞬间压得九片金莲瓣光芒黯淡,节节败退!
眼看莲舟就要被符索缠绕——
莲舟之上,一道颀长的虚影瞬间凝聚!依旧是水光织就的广袖长袍,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渊,深处金莲怒放!正是玄羲!
虚影广袖朝着赤灼和绿团儿的方向猛地一拂!
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巨力瞬间包裹住它们!
“入舟!”玄羲的意念斩钉截铁!
赤灼只觉得身体一轻,己被水流裹挟着,连同缩进壳里的绿团儿,一同被抛向了那艘刚刚成型的、散发着温暖月辉的莲舟!
就在它们落入舟中的刹那!玄羲的虚影双手结印,朝着莲舟核心那点金色光团猛地一按!
“启!”
嗡——!
莲舟通体一震,爆发出柔和的月白光晕,瞬间挣脱了紫电符索的纠缠,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撕裂水流,朝着下游、朝着钱塘江口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在水底拉出一道长长的、梦幻般的月白光痕!
“休走!”道士目眦欲裂,法剑引动三道紫电符索,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莲舟之上,赤灼趴在光洁温润的莲纹甲板上,透过半透明的舟壁,回望那越来越远的战场。九片金莲瓣组成的剑阵光芒己极度黯淡,在紫电符索的狂攻下摇摇欲坠。玄羲的虚影立于莲瓣中心,衣袍猎猎,广袖翻飞,正以自身虚影之力,硬撼三道符索,为莲舟的逃离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盏盏——!”赤灼的意念带着哭腔,拼命拍打舟壁,粉白色的裂鳞因用力而再次渗血。
莲舟如光似电,将汴河的灯火、道士的怒吼、还有那孤身断后的金色光影,远远抛在了身后。唯有舟身核心那点金色光团,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光芒,如同黑暗水渊中永不沉没的明月。
绿团儿从龟壳里探出脑袋,绿豆眼望着疾速后退的水景,喃喃道:“赤灼…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赤灼将脸(鳍)贴在冰冷的莲纹舟壁上,赤金色的眼瞳映着前方幽深的水道,和更远处那隐隐传来的、大海的咸腥气息。
“去…”它感受着莲舟内流淌的、属于玄羲的沉静气息,意念微弱却坚定,“盏盏要我们去的地方。”
岸上,丰乐楼顶,一只咬了一半的豆沙月饼从惊呆的看客手中滑落,“噗通”一声掉进汴河,缓缓沉向幽暗的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