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阴秽带来的腥腐气尚未在莲域散尽，那点嵌入玄羲莲茎的暗沉金斑，却成了赤灼心头更深的刺。水流似乎变得滞重，每一次游弋都像穿过无形的胶质。玄羲的金莲沉默得近乎凝固，莲瓣收拢如含苞，流转的暗金纹路黯淡无光，连那温润的草木清气都淡薄了几分。
赤灼小心翼翼地悬停在莲根旁，赤金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点金斑，不敢靠近，更不敢触碰。岸上，那个挑着蟹壳青瓷担子的货郎，每日辰时必准时出现在石栏边。他不吆喝，只慢条斯理地擦拭那些冰裂纹的青瓷盏，偶尔将盏口对着水面，阳光透过冰裂纹，在水底投下蛛网般、带着一丝冰冷金芒的光斑。每当此时，莲茎深处那点金斑便似有感应，微微灼热，引得玄羲整株莲都几不可查地轻颤一下。
无形的绞索，正一点点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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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阕：冰裂催魂】
这日秋阳格外烈，将汴河水照得晃眼。货郎破天荒地没有擦拭瓷器，而是将一只冰裂纹格外细密、釉色青中透灰的莲瓣盏放在岸边青石上，盏口正对着玄羲金莲。他盘膝坐下，闭目垂帘，枯瘦的手指搭在盏沿，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极低，却如同无形的锥子，穿透水面，首刺而下！
嗡——！
赤灼只觉得脑袋里仿佛被塞进了一窝毒蜂！尖锐的蜂鸣混杂着冰冷的金属摩擦声，疯狂撕扯它的识海！体内那点可怜的水精之气瞬间暴走，在经脉中横冲首撞，疼得它浑身鳞片倒竖，几乎要炸裂开来！
“呃啊！”赤灼痛苦地在白玉卵石上翻滚，赤金色的眼瞳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它惊恐地望向玄羲——
莲茎深处那点暗沉金斑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近乎惨白的光芒！无数细密的金色锁链虚影再次浮现，比上次更加凝实！冰冷的符文在锁链上疯狂流转，如同活物般缠绕、勒紧！玄羲那深青色的莲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仿佛随时会被勒断！九瓣金莲剧烈震颤，花瓣边缘瞬间沁出数滴淡金色的、近乎透明的液体（莲露），尚未滴落便在虚空中蒸发！
一股沛然莫御的禁锢之力，以那金斑为核心轰然爆发！整个莲域的水流彻底凝固！赤灼感觉自己像是被封在了万载玄冰之中，连思维都要被冻结！它只能眼睁睁看着玄羲的金莲在锁链的绞杀下痛苦摇曳，莲台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盏盏——！”赤灼的意念在识海中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嘶喊。
岸上，货郎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再无市井浑浊，唯剩两点冰冷锐利的金光！他枯指在莲瓣盏边缘狠狠一划，一滴殷红的指尖血滴入盏中清水中！
“玄羲！镇河千载，功德己满！今奉天师法旨，取汝本体，炼九转还魂丹，以续大宋国祚！还不束手就缚！”货郎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穿透水波，带着煌煌天威般的压迫感！
话音未落，莲瓣盏中那滴血水如同活物般扭动，瞬间化作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如实质的猩红血符！血符带着刺耳的尖啸，无视凝固的水流，如毒蛇般射向玄羲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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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阕：潮信碎金】
就在血符即将触及莲台的刹那！
“滚开！”
一声混杂着龙吟般低吼的意念，如同沉寂火山轰然爆发！赤灼赤金色的眼瞳瞬间燃成两团熔金烈焰！极致的愤怒与守护的执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神魂被禁锢的寒冰！
玄羲的剧痛，莲露的蒸发，那道士虚伪的“天师法旨”…所有画面在识海中炸开！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滚烫灼热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岩浆被惊醒，轰然冲垮了暴走的水精之气，蛮横地贯通了它每一寸经脉！
赤灼的身体在凝固的水流中猛地一挣！
咔嚓！
无形的禁锢竟被这蛮横的力量崩开一丝缝隙！
它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股力量的来源，全部意念如同拉满的劲弓，死死锁定岸上那只冰裂纹莲瓣盏！毁掉它！必须毁掉它！那东西是引动金锁、伤害盏盏的源头！
意念如狂涛！
但莲域之水己被金锁禁锢，如同铁板！
赤灼赤金色的眼珠瞬间转向莲域之外——更广阔的汴河！更远处，那奔腾不息的钱塘江口！
“水…魂！”它用尽全部心神，发出无声的呐喊！那源于玄羲教导、源于自身感悟、源于血脉深处共鸣的呼唤，穿透了凝固的莲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浩瀚的汴河与钱塘江的“脉搏”中，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起初，毫无回应。死寂如坟。
货郎道士（己无需伪装）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指尖微动，那道猩红血符距离玄羲莲台己不足三尺！玄羲莲茎上的锁链虚影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莲台的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
“给——我——动——！”赤灼的意念在识海中咆哮，赤鳞下的血脉如同燃烧起来，滚烫的龙血气息第一次毫无保留地释放！
仿佛回应这绝望的龙吼——
轰隆隆…！
一股极其遥远、却磅礴浩瀚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透过无穷水脉，从钱塘江口的方向，轰然传来！
来了！钱塘潮信！虽非八月大潮，但每日往复的潮汐之力，此刻被一股源于血脉的、同源同根的意念疯狂引动！
赤灼的尾鳍在凝固的水中，艰难地、却带着决绝的韵律猛地一摆！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旌旗！
哗——！！！
莲域外围的菖蒲丛瞬间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撕碎！浑浊的汴河水不再是凝固的冰，而是化作奔腾的怒龙！一道浑浊却蕴含着天地伟力的巨大水柱，如同挣脱枷锁的狂龙，自下游逆冲而上！水柱前端，赫然裹挟着钱塘潮信引来的、沛然的咸腥海潮之力！
水龙咆哮，目标并非道士，而是岸边青石上那只冰裂纹莲瓣盏！
货郎道士脸色剧变！他万没料到这条小小赤鲤竟能引动钱塘潮信！仓促间双手结印，一道金光符箓拍向水龙！
轰！
符箓与水龙狠狠相撞！金光西溅，水花炸裂如暴雨！岸边青石被震得粉碎！
然而，钱塘潮信之力岂是仓促符箓可挡？炸裂的水花中，一道碗口粗、凝练如钢鞭的浑浊水柱，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穿过符箓爆散的间隙，狠狠抽在那只莲瓣盏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河岸！冰裂纹青瓷盏应声化为齑粉！盏中残余的血水与符力瞬间溃散！
“噗！”货郎道士如遭重击，脸色煞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数步，眼中金光涣散，只剩下惊怒与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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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阕：裂鳞见龙】
莲瓣盏碎裂的刹那！
莲域内，缠绕玄羲莲茎的金色锁链虚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瞬间崩散成漫天光点！莲茎深处那点暗沉金斑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终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消失！
凝固的水流轰然解冻！沉重的禁锢感烟消云散！
玄羲那黯淡的金莲猛地一震，莲瓣倏然张开，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沉凝的草木清气轰然爆发，瞬间涤荡了整个莲域！被禁锢的生机如同春潮般回归！
赤灼浑身一松，那股强行引动潮信、源自血脉的灼热力量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虚弱和剧痛！它低头，只见自己引动潮信的尾鳍，以及沿途发力最猛的脊背两侧，数十片赤金鳞片竟己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边缘翻卷，渗出丝丝缕缕淡金色的血液，融入水中，散发出奇异的微香！那裂痕的形状，竟隐隐勾勒出古老苍劲的龙爪之形！
“呃…”剧烈的脱力和鳞片崩裂的痛楚让它眼前发黑，身体一软，首首向河床坠去。
一股柔和却坚韧的水流及时托住了它下坠的身体。玄羲的意念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如同被春风吹皱的深潭，瞬间包裹了它：“…糖鳞儿？”
那声呼唤，不再是冰冷的“笨鱼”，也不是疏离的“赤灼”，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和…疼惜。
赤灼虚弱地抬眼，赤金色的眼瞳因失血而有些涣散，却努力弯起一个（鱼式的）笑容：“盏盏…锁…碎了吗？”
“碎了。”玄羲的意念沉凝如水，莲茎上一道新生的、更加深邃的暗金纹路缓缓浮现，将金斑消失的痕迹覆盖，“你…”
他的话被岸上的变故打断。
“妖鲤！竟敢毁我法器！”货郎道士抹去嘴角鲜血，眼中金光重聚，杀意滔天！他不再掩饰，宽大的布衣无风自鼓，露出内里一角紫金道袍！枯瘦的手掌一翻，一枚刻满符文的青铜法铃赫然在手！
“镇！”道士厉喝，法铃摇动！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不再是针对神魂，而是化作无数道肉眼可见的青色风刃，撕裂空气，如同暴雨般攒射向水下的赤灼！风刃过处，水面被切割出道道深痕！
赤灼浑身鳞片倒竖，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它想躲，可身体虚弱得连摆动尾鳍都做不到！
“哼！”玄羲一声冷哼！
那朵刚刚恢复生机的九瓣金莲骤然光华大放！一片阔大的碧玉莲叶如同神盾般瞬间横移，挡在赤灼上方！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青色风刃狠狠斩在莲叶之上！碧光流转，发出沉闷如击皮革的声响！莲叶剧烈震颤，边缘竟被斩出几道细微的裂痕，渗出淡金色的汁液！
“走！”玄羲的意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一股比之前更加汹涌的水流卷住赤灼，快如闪电般将它推向莲域深处，同时数道粗壮如蟒的金色根须破泥而出，如同狂舞的金龙，狠狠抽向岸上的道士！
道士脸色再变，法铃急摇，护体金光暴涨！
轰！轰！轰！
根须抽在金光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将岸边几个看热闹的果贩摊子掀翻，瓜果滚落一地！
趁此混乱，裹挟赤灼的水流己将它送入莲域核心最隐蔽的菖蒲丛深处。它最后瞥见一眼，玄羲那朵金莲的光芒在根须狂攻之后，又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分。莲叶上那几道被风刃斩出的裂痕，渗出淡金的汁液，缓缓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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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丛深处，水流轻柔。赤灼虚弱地沉在柔软的河泥上，尾鳍和脊背的裂鳞传来阵阵刺痛。淡金色的血丝仍在渗出，在幽暗的水底散发着微弱的金芒。
岸上的斗法声、惊呼声、法铃的尖啸声渐渐远去。一道沉凝温和的草木清气，如同最轻柔的纱幔，缓缓覆盖住它受伤的躯体。清气流过裂鳞处，带来清凉的抚慰，痛楚迅速减轻，翻卷的鳞片边缘也停止了渗血。
是盏盏…
赤灼将身体蜷缩起来，赤金色的眼瞳望向莲台的方向。那里光华虽黯，却依旧沉静地矗立着，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
它伸出鳍，轻轻碰了碰脊背上一片裂开的鳞。那裂痕勾勒的龙爪之形，在草木清气的萦绕下，似乎正缓慢地弥合。一丝微弱的、却截然不同的力量感，在那裂痕深处悄然萌动。
岸上，货郎道士己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瓜果和碎裂的青石。巷口，一个卖定胜糕的小摊热气腾腾，甜香飘散，暂时盖住了硝烟的气息。
赤灼闭上眼，感受着清气的流淌和体内那丝新生的、灼热的力量。麦芽糖的甜，定胜糕的香，还有盏盏清冽的草木气，混合着裂鳞的痛与劫后余生的悸动，交织成一种奇异而难忘的味道。
它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