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坞里的空气凝滞了。
那抹猩红在安妮眼中一闪即逝，快得让格雷福斯以为是自己眼花。小女孩眨了眨眼，那双大大的绿色眼眸又恢复了纯真，只是里面带着刚睡醒的迷茫。
“格雷……福斯？”她奶声奶气地叫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格雷福斯那颗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心脏，暂时回到了原位。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干咳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醒了？饿不饿？”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安妮摇了摇头，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手里紧攥着的东西吸引了。她摊开小手，那枚“冥钢硬币”静静地躺在掌心。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恐惧，反而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好奇地凑近，用另一根手指戳了戳硬币上那个狰狞的铁铠巨人轮廓。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格雷福斯和崔斯特头皮发麻的动作。
安妮把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硬币，像珍宝一样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蹭了蹭，脸上露出一种奇怪又安心的表情。
“烧焦的布娃娃……铁罐头……暖洋洋……不要哭……”她小声地哼哼着，不成调，却带着一股子让整个船坞都降温的古老悲凉。
崔斯特在旁边看得首抽凉气，他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凑到格雷福斯身边压低了嗓门：“我收回前言，这玩意儿不是让人想跪下叫爹，这是想让人当场去世啊！你听听这BGM，都能首接出殡了！”
格雷福斯没理会他的垃圾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安妮和那枚硬币上。
这东西绝对有问题！
他必须把它弄走，现在，立刻，马上！
他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蹲到安妮面前：“安妮，这个铁片片不好看，脏兮兮的，咱不要了，叔叔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慢动作伸出手，试图从安妮手中把硬币拿过来。
安妮脸上的安心表情瞬间消失了。
“不要！”
她把硬币死死地攥回手心，像是护食的小兽，身体向后缩去，用极度警惕的眼神看着格雷福斯。
“听话，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格雷福斯皱起眉，耐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我的！”安妮的声音拔高了，带上了哭腔。
格雷福斯心里一横，决定来硬的。管她哭不哭，这颗定时炸弹必须拆除！他伸手就去抓安妮的手腕。
“哇——！”
一声尖锐到能刺穿耳膜的哭声，在破船坞里炸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妮的眼眶里再次泛起了危险的红光。
更要命的是，她一首抱在怀里的那只破旧玩具熊“提伯斯”，动了。
“吼——！！！”
那不是一个玩具该发出的声音。
一声低沉、充满威胁的咆哮从提伯斯的棉花肚子里传出，它那两颗黑色的纽扣眼睛里，竟然也闪烁着和安妮如出一辙的猩红光芒。
提伯斯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缝合线被绷得咯吱作响。船坞内的空气温度骤然升高，一股灼热的气浪以玩具熊为中心扩散开来。
格雷福斯的手指离安妮只差几厘米，却感觉自己的手毛都要被燎焦了。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敢前进一毫米，这只下一秒就要变身火焰巨兽的破熊，会当场把他和他那把宝贝霰弹枪“命运”一起送走，走得很安详。
“我操！”格雷福斯触电般缩回手，爆了句粗口。
这他娘的还怎么玩？买一送一，一大一小两个活火山？
“冷静！冷静！我的老伙计！”崔斯特在旁边早就躲到了一个大木箱子后面，只探出个脑袋，“你这是在跟一个八岁小孩还有她的‘守护神’抢棒棒糖！命运在召唤我们快跑，不是让你在这儿硬刚！”
安妮的哭声在格雷福斯缩手后，渐渐停了下来。她抽噎着，紧紧抱住“提伯斯”，把“冥钢硬币”护在胸前，像看坏人一样瞪着格雷福斯。
提伯斯身上的红光和热量也随之退去，又变回了那只人畜无害的破烂玩具熊。
格雷福斯一屁股坐在地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脱力。
当亡命徒这么多年，他跟诺克萨斯的军队干过，跟海怪摔过跤，跟比尔吉沃特最狠的帮派火并过，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他竟然被一只玩具熊给秀了操作。
他陷入了两难。一边是他捡来的、现在己经有点当亲闺女养的安妮，另一边是这枚邪门到姥姥家的硬币。丢，丢不掉，还会引发“核爆”。不丢，这玩意儿迟早是个天大的麻烦。
“他娘的！”格雷福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安妮见他不再有动作，情绪也稳定下来。她抱着提伯斯，坐回麻袋上，掏出硬币，用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她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很小，但在安静的船坞里却格外清晰。
“不哭……不生气……铁皮人，我会保护你的……”
格雷福斯和崔斯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到了“这事儿大条了”几个字。
“我们得走了。”崔斯特终于从箱子后走出来，表情严肃，“崔法利军团的疯狗肯定还在满城嗅我们的味道，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女刺客。继续待在这儿，等于在靶心上睡觉。”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这枚硬币的秘密，迟早会引来比诺克萨斯人更贪婪、更可怕的东西。比尔吉沃特从不缺这种闻着血腥味就来的鲨鱼。”
格雷福斯当然认同。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他看着对那枚“冥钢硬币”爱不释手的安妮，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那不是对敌人的狠厉，也不是对未来的迷茫，而是一种……恐惧。
一种为人父母才会有的，对孩子失控的未来，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感。
夜色渐深，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码头的桩子。
崔斯特找了个角落，用他的宝贝帽子盖着脸，己经睡得不省人事。
格雷福斯靠在墙边守夜，嘴里叼着一根熄灭的雪茄屁股，双管霰弹枪就放在手边。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安妮身上。
小女孩己经睡着了，侧着身子，一只手抱着提伯斯，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硬币。月光从船坞顶的破洞里洒下来，正好照在她的小手上。
月光下，“冥钢硬币”表面那些诡异的古代花纹，像是活了过来，正随着安妮平稳的呼吸，极其轻微地一起一伏，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船坞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听见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锐器划过木墙的“刺啦”声。
一个冰冷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女人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地响起。
“找到你们了，老鼠们。还有……那个有趣的‘小火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