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的皮鞋后跟磕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这声音让他想起陈舟穿高跟鞋的样子——她是那么优雅，可能是她们专业要求的原因，即使是十厘米得细高跟，对她来说也和平底鞋一样，她曾经就穿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和她的室友逛了一天街街。
"阿澈？"王娟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周云澈赶紧收回思绪，快步跟上，指尖在身侧蜷了蜷，终究还是没法去牵她的手。
这天的灯亮得晃眼，像陈舟画笔下那些被阳光穿透的玻璃瓶。周云澈站在红毯尽头，看着王娟娟被她父亲交到自己手里。岳父的手很有力，捏得他指骨发疼，像是在传递某种不容置疑的使命。
"照顾好我闺女。"老人的声音带着西北人特有的厚重。
周云澈点头，喉咙发紧。他闻到王娟娟发间的茉莉香，突然想起陈舟总用的那款雪松味洗发水。那是他们在成都租的公寓里，她趴在飘窗画画时，头发垂下来扫过他手背的味道。
司仪开始说那些千篇一律的誓词，周云澈盯着王娟娟鬓角的珍珠发饰，突然走神。以前这个时候，他正蹲在陈舟的画架，帮她递着画笔。她喜欢画画，闲来无事时，他们就窝在家里，他有时看书，有时陪她画画，她曾说："云澈你看，等我们结婚，我就穿这个，你得配个高定西装，不然压不住我的气场。"
他当时笑得首不起腰，说就她那一米六的个子，穿十厘米高跟鞋也够不着他肩膀。陈舟跳起来拧他胳膊，颜料盘差点扣在他头上。
"周云澈先生，你愿意娶王娟娟女士为妻吗？"
司仪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回忆的泡泡。周云澈眨了眨眼，王娟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受惊的蝶翼。他看见她攥着旗袍下摆的手指泛白，他有些愧疚。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内里回荡，像别人的。宾客们祝贺的声音瞬间淹没了他的思绪。
交杯酒递过来时，他的手指碰倒了王娟娟的杯子，琥珀色的酒液溅到了她的手上。"对不起。"他慌忙去擦，王娟娟却往后退了半步，轻声说没事，转身去拿纸巾。
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那天。陈舟拖着行李箱站在楼道里，一点一点走出他的视线。退出她的人生。
他能听见陈舟的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像钝刀子割在心上。
"在想什么？"王娟娟递来一杯温水，眼神里有小心翼翼的关切。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不像陈舟，不上班时总是做着漂亮精致的美甲。
"没什么。"周云澈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她的，像碰着块温凉的玉。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想把自己沉进深海里。
敬酒环节开始了。他妈拉着王娟娟的手，挨桌介绍："这是我儿媳妇，娟娟，本地姑娘，知书达理的。"亲戚们纷纷附和，说周云澈好福气，娶了这么个好的媳妇。周云澈笑着敬酒，一杯杯白酒下肚，喉咙里像烧着团火，可心里却越来越冷。
他看见角落里坐着几个发小，其中一个冲他挤眉弄眼，说："还是叔婶有办法，把你这只飞出去的鸟给拽回来了。"
周云澈仰头喝干杯中的酒，没说话。他想起毕业那年，他跟陈舟说，他们要留在成都，组建他们的小家。他们在小公寓里规划未来，窗外的梧桐树影投在地板上，像幅流动的画。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的父母怎么都不同意他留在成都。怎么都不同意他娶个外地媳妇。
他不肯，和父母大吵一架。他妈躺在地上哭，说他不孝，说他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他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突然没了力气。他爸身体又不好，他不敢太忤逆他们。
“舟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说。
陈舟当时没说话，只是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后来他才明白，有些承诺，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兑现。
"该去敬我爸妈那桌了。"王娟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的父母坐在那里，脸上堆着淳朴的笑。她爸是中学老师，戴着厚厚的眼镜，递过酒杯时说："云澈，娟娟脾气好，你以后多让着她点。"
周云澈点头，刚要喝酒，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瞥了眼屏幕，林晚星，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片金黄的油菜花田，陈舟站在花田里笑，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简单的白T恤，阳光洒在她脸上，眼睛亮得像星星。
林晚星说，“周云澈，错过她你后悔吗。”
周云澈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机差点掉在地上。王娟娟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垃圾短信。"他迅速删掉信息，把手机塞回口袋，脸上却没了血色。
他没有一刻停止对她的思念。包括今天。
风穿过走廊，带来远处的喧嚣。周云澈举起酒杯，猛地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呛得他眼泪首流，他却不敢擦，怕被人看见。
婚礼仪式结束时，天己经黑了。宾客渐渐散去，王娟娟的母亲拉着她去换衣服，留下周云澈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宴会厅里。
水晶灯依旧亮得晃眼，地上散落着彩带和花瓣，空气里弥漫着酒气和饭菜的味道。他走到刚才王娟娟坐过的位置，拿起她落下的发夹——很简单的珍珠款，是他妈昨天带她去商场买的。
周云澈蹲在地上，捂住了脸。
王娟娟换了身红色的连衣裙走出来，看见他蹲在地上，关切地走过来："是不是喝多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王娟娟愣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一张纸巾。
他们住的婚房是他妈早就准备好的，三室两厅，装修得中规中矩，墙上挂着他们的婚纱照。照片里的周云澈笑得很僵硬，王娟娟却笑得很温柔。
王娟娟去浴室洗澡时，周云澈坐在沙发上，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回了个信息过去，“晚星，我结婚了。我会忘了她。祝她幸福。”
周云澈关掉手机，靠在沙发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他想起和陈舟在成都的那个小家，月光也是这样照进来的，她总爱光着脚在地板上走，说月光是最好的地毯。
"我洗好了。"王娟娟擦着头发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睡衣，是他妈特意准备的。
周云澈站起身，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王娟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轻声说："你也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他点点头，拿着睡衣走进浴室。热水哗哗地浇在身上，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镜子蒙上了一层水汽，他伸手擦掉，看见自己憔悴的脸。
这就是他的人生了。在甘肃这个小城里，有份稳定的工作，有个贤惠的妻子，过着父母期望的生活。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操控着，连哭都不能随心所欲。
出来时，王娟娟己经铺好了床。她把他的枕头放在靠窗的一侧，自己的放在里面。"我睡觉不老实，怕挤到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周云澈"嗯"了一声，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床垫很软，被子很香，可他怎么也睡不着。身边的王娟娟呼吸很轻，显然也没睡着。
"其实，"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知道你心里有人。"
周云澈猛地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她。
王娟娟的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我妈告诉我了，说你在成都有个女朋友，是你同学。"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不怪你，周云澈。我知道你心里苦。"
周云澈的喉咙突然哽住，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