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澈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时,一片树叶翩翩落下来,刚好落在他的手上。像是它的挽留。
他红着眼,回头望了眼七楼那扇暗着的窗,告别了他们的家。
她说“我们就到这儿吧。”时,她握着他的手的指节泛白,却没掉一滴泪。
模模糊糊中,似乎陈舟正站在那里,对他说“你走吧,别回头”。
钥匙串上挂着的情侣挂件硌得手心发疼,是去年陈舟在夜市套圈套中的,一个小樱,她非要他挂着,说“这样你走哪儿都带着我”。他摸了摸那冰凉的塑料,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像埋掉一截烧得只剩灰烬的烟。
辞职报告交得很干脆,领导盯着他看了半晌,说“想清楚了?”他点头,没说原因。办公室靠窗的位置还放着陈舟送他的仙人球,刺软乎乎的,像她生气时炸毛的样子。他没带走,会有人来照顾它吧?如果没有就让它在那儿枯掉,就当埋葬他们这段日子。
高铁驶离成都时,他数着窗外倒退的路灯,数到第三十二盏时,手机震了震,他内心一颤。是他吧?
不是。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分钟。首到手机屏幕又暗下去。然后把手机调了静音,塞进外套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得又沉又慢,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家里还是老样。
母亲坐在桌子旁边择豆角,看见他回来,手里的豆角“啪嗒”掉在筐里,眼圈一下子红了:“回来了?”父亲从堂屋走出来,手里还攥着旱烟杆,没说话,只往他脚边放了个凳子。
夜里躺在小时候睡的木床上,熟悉又陌生。
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起陈舟。上次她来时睡在这床上在想什么呢?
他感觉枕头上都似乎还有陈舟的气息。还有她的泪痕。
他摸出手机,点开和陈舟的聊天记录,往上翻,翻到去年冬天她发的雪景,配文“想和你堆个歪嘴小熊”,再往上是她加班时拍的泡面,说“没有你做的好吃”。手指划着划着,突然停在她某天凌晨发的:“周云澈,我好像真的离不开你了。”
心口猛地一抽,他翻身坐起来,失神的望向窗外。窗外的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呜呜地响,像谁在哭。
陈舟是在离开周云澈的第三天删他联系方式的。
那些天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边哭边删他们的回忆。
手机里存着好多他们的合照,在海边拍的,他穿着花衬衫,她扎着高马尾,两人笑得脸都皱了。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又悬,最后还是点了下去。连带那个特殊备注了的手机号,那个置顶了三百多天的微信,都清得干干净净,像擦掉黑板上的粉笔字,连点痕迹都没有留。
后来林晚星问她“周云澈呢”,她正敲键盘的手顿了顿,说“分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晚星惊讶的想问,却又闭上了嘴巴。
她只说,“舟舟你要好好的,如果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周云澈又变回了那个冷冷的不爱说话的周云澈。
在老家待了三个月,母亲开始托人给他介绍对象。第一个是邻村的老师,说话轻声细语的,给他端茶时手指碰到他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母亲在厨房拉着他说:“人家姑娘知根知底,父母都是老实人,不像……”
“妈,”他打断她,“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妈妈不再说下去了。
但是给他安排的相亲,还是一个又一个。
有叔叔婶婶介绍的。有周围邻居介绍的。
他爸又让他去镇上见那个姑娘的那天,他忍不住说,“让我再想想吧。”
其实他没什么可想的。父亲某天晚上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日子总要过。你妈去年住院,半夜咳得睡不着,就怕你在外面受委屈,又怕你会因为那个姑娘留在成都,两头挂着心。”
周云澈想说话,却又想不开口。
现在这样,说与不说都己经没有意义了。
后来又见了几个姑娘,最后他爸妈最满意的是王娟娟,镇上卫生院的护士,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双方父母都挺满意的,开始不停的给他们创造相处的条件。
第一次一起去赶集,她给他买了个糖画,说“看你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是不是生活不够甜?”,他接过糖画,指尖碰到她的手,她没躲。
这姑娘是真的看上了他。虽然他对她冷冷的,虽然她知道他的心里住着别人,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他的心会被她的甜融化的。
在父母眼里,他们己经约会几次了。双方应该都很满意。
于是两家很快就开始商量着往结婚的路上走了。
周云澈都依着父母,没有一点反抗。
虽然,心底对那姑娘有一些愧疚。
订婚前夜,他喝了点酒,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手机里存着一张偷偷截的图,是林晚星发给他的。是陈舟朋友圈发的晚霞,没露脸,只拍了只举着相机的手。他点开大图,看了又看,然后把手机塞回枕头下。
林晚星希望他能再争取一下。
但是他没有。他知道没有希望了。
他抛不下他的父母。
他也不能让陈舟来甘肃跟他受委屈。
他们,之间隔着比秦岭还难翻越的大山。
一年后,他在父母的张罗下跟王娟娟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热闹,请了热闹的唢呐队,红绸子挂满了院子。王娟娟穿着红喜服,坐在炕沿上,给他递了块喜糖:“吃块糖,甜丝丝的。”他接过来,剥开糖纸,塞进嘴里,水果糖的甜腻漫开,却盖不住舌根的涩。
拜堂时,他望着母亲含泪的笑眼,望着父亲紧绷的嘴角,望着王娟娟红扑扑的脸,突然想起陈舟说过,她想在教堂办婚礼,穿白色的婚纱。
当唢呐声响彻云霄的时候,他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一般,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在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所淹没,而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身影——陈舟。
陈舟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那温柔的笑容、深邃的眼眸、以及那令人心动的一颦一笑,还有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如同电影般在他的眼前不断放映。
他试图想要摆脱这个身影,但它却如同鬼魅一般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无法逃脱。
他努力的摇了摇头,喝了一大杯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要和另一个女孩结婚了。此刻的他,对不起眼前人。也辜负了脑海里的那个人。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成都的那段时间,该多好。
过去回不去。
“新郎,新郎,给我们糖。”他那飘到千里之外的思绪被跑来要糖的小朋友们拉回现实。
眼前的他,结婚了,新娘是那个正在人群中穿梭招呼的女孩子。
“阿澈,快过来认认人。”
“好的,妈。”
周云澈仰头看看窗外的天,这天的太阳真大呀,刺得人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