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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了,我一点悲伤都没有,
我知道爷爷要走了,将会是因我而起。
第一个冲进院子的是我爹,他已经跪倒在爷爷的床前,哭喊着。
四周牛粪的气味比以往更加浓烈,我知道一定是三个哥哥偷懒没有给老牛拌干草,喂了湿气很大的红薯秧子,以致牛拉出的东西稀臭。
爷爷已经不行了,像只老狗,皮包骨头地躺在床上,出气比进气还要多,似乎在等待什么。“他这是在等你们从县城回来!”
我娘跪在地上,哭道,“早上,你们一走,他就这样,不说话,也不吃不喝,眼睛一直睁着……”
我爹爬到床头,哭着说:“爹,你这是咋了,不要吓唬人,我又不是像当年那样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跑了,我是带你孙子去找人帮忙安排工作了!”
爷爷的嘴唇动了一下,眼睛终于眨动一下,转头看向我,想说什么,却没有力气张嘴,喉咙里“呼噜呼噜”地作响。
我爹似乎明白,说:“爹,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幸运以后有出息了,是公务员,正牌子,吃国家饭的……不是地主羔子了!咱们家终于要翻身了!”
爷爷继续“呼噜呼噜”地喉咙作响,眉头舒展开了,很高兴的样子。
“算起来是九品的官!”我爹又补充道。
爷爷抖动着胡须,脸色发红,更高兴了。
“嗯——”他想说什么……
“腾!”爷爷放了一个响屁,比我家老黄牛的屁还要响,还要臭,响声很大,像是牛棚里点了炮仗。
随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好!好!好!”
爷爷一连说了三个“好”,每个字都像是他的屁一样响,震耳欲聋。
他艰难地用双肘支撑着自已那仿佛不堪重负的身躯,缓缓地将身体撑起。原本瘦弱得好似皮包骨头一般的躯体,此刻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但仍然顽强地屈起,呈现出一种半坐的姿势。
就在这时,一声如同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这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震耳欲聋。与此同时,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脸颊,竟也不知为何泛起了些许光亮,就好像突然有一束光洒在了上面似的。
随后,他瞪大双眼,紧紧盯着前方,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是什么……官名啊?”
他浑浊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像是年轻了十岁。
他不知这个九品的官职名称是什么,在他戏文印象中,凡是光宗耀祖的官职一定与大学士,司徒,司马,太史,尚书……有关。
“公务员,计生办的,县副处级单位!”我爹说。
“计生办?”爷爷不理解。他应该是没听说过有这个官职。
他也不知计生办是办什么事的!
“就是管计划生育的,谁家生孩子都要咱幸运弟弟管!”大哥见多识广,补充道。
他已经三十多岁,还是个光棍,整日放牛、打牌,闲人一个。
“啥?”爷爷闭着眼,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又瘫在床上,呼吸急促起来。
我爹站起来,想扶爷爷坐起,这样让他的呼吸可以顺畅一些。
爷爷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 扭头紧盯老爹,伸出青黑色、竹节般的手指,一把抓住老爹的裤头,紧紧地攥着,像是要捏碎他的关键器官:“你一天到晚卖农药、杀生,又让他去干管人家jXX的事……你这是要我孙子们断子绝孙吗?”
老爹疼得满头冒汗,正不知要怎么回答,爷爷的手突然松开了,耷拉在床边,像条黑色的带鱼皮。
爷爷就这样走了,走得很不甘心。
这是我的一个心结——我以为是我害死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