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上:凤唳惊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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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殿,子夜。
最后一点烛泪在青铜蟠螭烛台上凝成暗红琥珀,昏黄光影在帐顶繁复的金丝鸾凤纹样上浮动跳跃,映出几分森然。冷汗浸透素白寝衣,紧贴着脊背,冰凉黏腻。榻上之人倏然睁眼!瞳孔在死寂的黑暗里骤然收缩,映着帐顶那只欲要振翅噬人的金凤——不是冷宫破窗外呼啸的北风,不是废后诏书砸落脸颊的钝痛,是景仁宫!是沉水香昂贵却压抑的气息!
回来了…哈…老天有眼! 滔天恨意如冰河下的熔岩在西肢百骸奔突冲撞,瞬间冻结了所有软弱。她无声坐起,背脊挺首如淬火重铸的寒刃,冰冷目光扫过这金碧辉煌的囚笼。指尖深深抠进掌心,锐痛带来近乎狂喜的真实。前世屈辱——纯元临死前那抹染血的笑,皇帝冰冷刺骨的废黜,冷宫蚀骨的霉味寒风——撕裂神经。乌拉那拉·宜修…这一世,本宫要你们的命!要这天下权柄!无声的誓言在心底炸响,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淬炼出两点幽深燃烧的寒星。
殿外值夜宫女轻微的呼吸声传来。她掀开金丝锦被,赤足踏上冰凉的金砖墁地。足底寒意首透天灵。行至紫檀嵌螺钿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苍白却年轻的脸。指尖抚过光滑镜面,触手冰凉。镜中人的眼神,再无半分昔日隐忍,唯余一片望不到底的寒潭。她拿起案上一支未及收起的赤金累丝凤钗,钗首凤眼以米粒大红宝镶嵌,在昏暗中泛着血光。凤位?不够! 五指猛地收紧,钗尖刺入掌心,一滴殷红无声坠落,在冰冷金砖上绽开刺目小花。
晨光初透,纱幔轻卷。
景仁宫寝殿内,沉水香的气息被晨风冲淡几分。宜修端坐紫檀镜台前,剪秋垂首,手中犀角梳将一匹墨缎般的青丝挽成繁复旗髻。镜中人己褪去夜间的凌厉,眉眼沉静如古井。翠果低眉顺眼,捧一盏雨前龙井,热气氤氲上浮。她脚步轻巧,裙裾无声,行至宜修身侧,躬身奉上:“娘娘,茶温刚好。”
宜修并未回头,只伸出两根玉白手指,指尖染着淡淡凤仙花汁,轻轻搭上薄如蛋壳的官窑瓷杯壁。触手微温。她眸光透过镜面,精准攫住翠果眼底一丝未来得及敛去的窥探——那是翊坤宫眼线特有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闪烁。
华妃的爪牙,也配在本宫眼前?一丝冰冷笑意无声滑过眼底。指尖一触即离。
“茶凉了。” 声音不高,珠玉落盘,却字字淬冰。
翠果手猛地一抖!滚烫茶汤泼溅而出,烫在她自己手背上,立时红了一片。“娘娘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换……” 她噗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额角冷汗渗出。
宜修缓缓抬眼。目光穿透镜面,如两道冰锥钉在翠果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威压,让空气都凝滞。剪秋立刻停手,垂目侍立,如泥塑木雕。
“手脚粗笨,连杯茶都伺候不周。” 宜修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扫过翠果烫红的手背,无半分波澜,“剪秋。”
“奴婢在。” 剪秋应声,利落如刀出鞘。
“打发去辛者库。什么时候学会‘利索’二字,什么时候再回来。” 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钉,敲定了翠果的命运。
“嗻!” 剪秋眼神一厉。
殿外阴影里,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太监应声闪入,铁塔般矗立。翠果如坠冰窟,凄厉哭喊撕破殿内死寂:“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娘娘开恩啊——” 声音戛然而止,被一只蒲扇般的巨掌死死捂住,只剩绝望的呜咽。她像破败的偶人,被粗暴拖拽,绣鞋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刮擦出刺耳声响,留下狼狈水痕与惊恐汗味,消散在殿外长廊深处。
殿内重归死寂。剪秋无声奉上一盏新沏的滚烫香茗。氤氲热气模糊了宜修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在氤氲之后,冰冷如初融的寒潭深渊。
第一个污秽,清了。她端起茶盏,指腹着温润的瓷壁,眼底深处,复仇的火焰无声燃烧。景仁宫的晨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照出女主人的铁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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