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黛玉全身,握着账册的手指冷得刺骨。
林如海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黛玉的手腕!那枯瘦的手指冰冷、坚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之中!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球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带着一种焚心蚀骨的不甘、滔天的恨意,以及最后、最深的托付,死死地、死死地锁住黛玉的眼睛,目眦欲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嘶吼,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最后的回光返照:
“玉……儿——!”
“林家……血脉……唯……你……了——!”
“莫……信……贾……府……一……人——!”
“活……下……去——!”
“噗——!” 又是一大口浓黑的血,随着这声耗尽生命的嘶吼,狂喷而出!溅满了黛玉的衣襟、手臂,也溅在那本染血的密账上!林如海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骤然软倒,攥着黛玉手腕的手也颓然滑落,重重地摔在锦被上。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帐顶的承尘,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便骤然归于一片死寂般的平静,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而短促的进气声。
“爹!爹!” 黛玉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失声尖叫起来,冰凉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外间瞬间被惊动,脚步声、惊呼声、哭喊声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紫鹃和雪雁冲在最前面,看到眼前惨烈的景象,吓得面无人色。整个卧房瞬间陷入一片绝望的哭喊与混乱之中。
管家林忠带着王老大夫几乎是撞开人群冲了进来。王老大夫一见林如海的模样,脸色剧变,立刻扑到床边,手指搭上那微弱得几乎探不到的脉息,又翻开眼皮查看,眉头拧成了死结。
“快!取我的金针来!” 王老大夫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参汤!吊住元气!快!”
丫鬟仆妇们乱成一团,端参汤的,取金针的,哭喊的,整个林府仿佛被投入了沸水之中。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与绝望里,黛玉却异常地安静了下来。父亲的鲜血黏腻地沾满了她的指尖、手腕,甚至溅到了她的脸颊,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生命的余温。
她没有去擦。
混乱的人影在她周围晃动,哭喊声、奔跑声、王老大夫急促的指令声……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她的世界,只剩下掌心那冰冷沉重的账册,还有父亲最后那目眦欲裂、用尽生命嘶吼出的三个字:
“活……下……去——!”
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过她沾血的脸颊,冲刷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然而,那泪水下的眼眸,却在短暂的巨大悲痛后,一点点沉淀下来,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那寒潭深处,再不见丝毫属于少女的柔弱与彷徨,只有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玉石俱焚的冰冷与清醒。
账册冰冷的棱角,隔着薄薄的衣料,硌得她心口生疼。父亲的血,黏腻地渗透布料,染红了她的中衣,也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的皮肤上,首首烫进灵魂深处。那“诛三族”的重量,那“贾史王薛”西家盘根错节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锁链,一圈圈缠绕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活下去。
活下去!
父亲最后那三个字,带着血沫的嘶吼,在她脑中一遍遍炸响,压过了所有的悲鸣。
她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为了……讨债!为了林家被觊觎、被蚕食、被视作鱼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