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队训练馆的泳池在五点半的晨光里浮着层薄雾，瓷砖地还带着昨夜的凉意。
苏悦把手机锁进更衣柜时，指腹蹭过柜门上李教练新写的名字——“苏悦”两个字的油漆墨迹未干，沾了她指尖一点浅蓝，像被揉碎的星空。
她戴上泳帽的动作比往日慢了半拍，镜中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泛着淡红。
那是十三岁第一次参加省赛时，被池边金属角磕的，当时疼得首掉眼泪，父亲却捏着她的下巴说：“这是泳池给你的勋章，往后每游快零点一秒，它都会亮一分。”
哨声在头顶炸响。
李教练抱着笔记本站在池边，老花镜滑到鼻尖，“苏悦！今天加练两组冲刺！”
水漫过肩膀时，苏悦打了个寒颤。
她记得昨夜那条匿名短信，“林宇的冠军只能是我的”，字里行间的恶意像根冰锥扎在脊椎骨上。
可当她深吸一口气扎进水里，水流裹着她的身体往前推时，那股寒意突然散了——泳池的水是温的，像父亲当年给她捂过的暖水袋，像省队食堂阿姨总多舀一勺的热粥。
第一组冲刺游到半程，她的小腿开始发紧。
三个月前刚复出时，她连二十米自由泳都游不连贯，现在能保持每小时3.8公里的配速——高博士说这是黄金体质的肌肉记忆在起作用，可苏悦知道，是昨夜在阳台上站了整宿的缘故。
她望着楼下的香樟树，数着叶片上的露珠，把那条短信读了十七遍，最后把手机屏幕按得发烫，只得出一个结论：“他们越急，说明我越接近他们怕的东西。”
“划水频率慢了！”李教练的声音穿透水面，惊得她一个激灵。
抬头时瞥见池边的计时器，50米用了27秒——比昨天快了0.3秒。
第七组结束时，苏悦扶着池边喘气，发梢滴下的水在地面积成小水洼。
李教练的影子罩过来，老花镜后的眼睛眯成两条缝：“今天呼吸节奏乱了三次。”他蹲下来，手指点了点她的锁骨，“这里发颤，是没睡好？”
苏悦的喉结动了动。
她摸出训练服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那条匿名短信还在，“未知来源”的号码像道疤。
李教练凑近看时，她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比上周多了，根根支棱着，像被风吹乱的芦苇。
“昨晚收到的。”她把手机递过去，“说林宇的冠军只能是发信人的。”
李教练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指节捏得发白。
他突然站起来，笔记本“啪”地拍在器材箱上：“张薇那丫头？上回混采区躲角落的那个？”不等苏悦回答，他掏出手机拨号码，“我这就联系安保科，训练馆的监控得24小时轮班；还有高博士那边，得再给你测测皮质醇——压力大了影响恢复。”
苏悦拉住他的袖子：“教练，我没事。”
李教练转身时，她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这位带过三届省队的老教练，从前总说“泳池里只信成绩”，此刻却伸手替她理了理湿发：“你爸当年退队时，攥着我的手说‘小悦这孩子，吃软不吃硬’。”他声音发哑，“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我们不玩，但得防着。从今天起，你训练以外的时间尽量别单独出门，食堂我让小王给你留小灶，回宿舍让小陈跟着——”
“教练！”苏悦打断他，嘴角扯出个笑，“您再这样，我该以为自己是大熊猫了。”
李教练愣了愣，突然笑出声，眼角的皱纹堆成小沟壑：“行，那说好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找我。”他弯腰捡起笔记本，笔帽“咔”地扣上，“去冲个热水澡，下午加练蝶泳转体——高博士说你这动作有潜力。”
夕阳把训练馆的玻璃染成橘红色时，苏悦抱着毛巾往宿舍走。
风里飘来食堂的糖醋排骨香，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加快脚步。
路过公告栏时，瞥见新贴的“省队外出审批表”，最上面一栏是张薇的名字——她昨天刚跟着林宇的团队来省队交流，申请今晚去市中心买护肤品。
苏悦的脚步顿了顿。
公告栏玻璃映出她的影子，发梢还滴着水，在地上洇出个浅灰色的圆。
晚上九点，宿舍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苏悦蜷在床头看高博士发的训练数据报告，台灯在纸面投下暖黄的光。
突然，她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钥匙轻轻捅进锁孔的动静，比平时宿管阿姨查房的动静轻十倍。
她的呼吸瞬间屏住。
训练时李教练的叮嘱在耳边炸开：“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找我。”她摸过床头的防狼警报器，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凉的，说明有人刚从这里经过。
门把手动了一下，很轻，像被风吹的。
苏悦猫着腰贴在门后，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呼吸。
第二下转动时，她猛地拉开门——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啪”地亮起，照见个穿黑色连帽衫的背影，正往安全通道方向跑，手里攥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
“站住！”苏悦喊了一声，抬脚追上去。
连帽衫的脚步顿了顿，反而跑得更快了。
她跟着冲进安全通道，台阶上有潮湿的水痕，像是刚被擦过——这是省队宿舍，除了运动员没人会走这里。
追到二楼转角时，连帽衫突然转身。
苏悦被撞得后退两步，后脑勺磕在消防栓上，疼得眼前发黑。
等她再睁眼，连帽衫己经跑远了，只在墙角留下个鼓囊囊的文件袋。
她蹲下身捡起文件袋，封皮上的字迹让她血液凝固——“针对苏悦的行动计划”，张薇的签名在右下角，笔锋凌厉得像把刀。
第一页是省队训练馆的监控布局图，标注着“凌晨两点保安换班空隙”；第二页是苏悦近三个月的训练日程表，重点圈出了“亚洲锦标赛选拔赛前三天”；第三页掉出来时，她倒抽一口凉气——那是张薇和林宇的聊天记录截图，最上面一条是：“她要是敢拿选拔资格，就按B计划来。”
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里文件纸页沙沙作响。
苏悦捏着文件袋的手在抖，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她听见安全通道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折返回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教练的来电。
苏悦深吸一口气，把文件袋塞进运动裤里，按下接听键：“教练，我在安全通道……可能需要您过来一趟。”
挂断电话时，她摸到文件袋里有张照片滑出来——是她十三岁时的证件照，背面用红笔写着“绊脚石”。
夜风从安全通道的窗户灌进来，吹得照片簌簌作响。
苏悦望着照片里那个扎马尾的小姑娘，突然笑了。
那时候她以为泳池是最干净的地方，现在才明白，有些脏东西，得自己亲手捞出来。
她把照片塞进文件袋最底层，转身往楼下走。
拐角处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照亮了墙上的电子钟——21:47，离亚洲锦标赛选拔赛，还有28天。
苏悦捏紧文件袋，指节泛白。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较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