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里安静的只有书本翻阅的声音,在余自芳没注意的地方,周怀萱悄悄抬眼,困惑的看着余自芳。
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她。
难道是感冒还没好?
昨日夜里许是没关窗户,周怀萱睡得并不踏实,只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夜的梦,早上醒来,枕头哭湿了一片,可梦中发生了什么,自己毫无印象。
她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到底是什么,她又想不起来。
鬼使神差的,她来了江城图书馆,在索引台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背影。
个子高挑,这么高的个子,自己要是见过,肯定不会忘记。
马尾乌黑顺滑,泛着光泽,就一根黑皮筋绑着,没有头绳,也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麻花辫,很有特点,但她确实没见过。
鹅蛋脸,眉尾向上微微挑起,眼睛很大,还是非常明显的双眼皮,这么显眼的漂亮姐姐她不可能见过就忘啊?
......
周怀萱在远处,像个变态一样,寻找不同的角度小心观察着,看她的背影,看她的侧脸,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
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陌生人感到如此亲切?
难道是缘分吗?
周怀萱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挣扎片刻后,她主动上前,找了个憋足的理由搭话。
可她态度太平淡了,平淡到让人无从下手。
周怀萱只能按捺住困惑。
她似乎并不认识我。
她似乎对我没什么特殊的好感。
为什么只有我这样?
......
周怀萱想不明白,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个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坐到她对面,竖起书,小心的观察起来。
姐姐真好看啊!
姐姐看书真认真啊!
......
姐姐怎么突然看我了?!!
周怀萱有些慌乱,跟鸵鸟似的,连忙低头假装看书,眼珠子却在慌张的乱转,首到对面传来轻微的桌椅碰撞声时,她才悄悄的抬头,余光瞥见她去还书了。
没多久,她就朝门外走去,可眼下时间才不过十一点!
她下午不来了吗?
周怀萱连忙收好东西小跑着跟了上去,可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左右张望着,却始终没看到人影。
姐姐怎么走的这么快......
她心情低落的走了。
周怀萱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那道停驻而疑惑的目光。
回到家时,母亲卢见曦奇怪道,“薇薇,你上午跑哪里去了?刚刚小茹来找你呢!”
她幼时英文名叫Vivian,回国后为免误会,家人改口叫她薇薇。
“我去图书馆了。”周怀萱怕被母亲说,连忙转移话题,“妈妈,你从哪里找了这么多照片?”
卢见曦果然没再念叨,“快过来看看哪个和你眼缘,给你挑个嫂子!你哥都26了,自己是半点不上心!真是急死我了!”
眼缘?
她莫名想到了那个姐姐。
周怀萱心情低落,但仍乖巧的陪着母亲看照片,只是她指一张照片,妈妈就有十条不满,挑来挑去,她反倒自己没趣儿了,统统收抽屉里去了!
“不成!不成!都配不上我儿子!”
见此,周怀萱只能无奈。
妈妈对家里人都很好,但对外人总是特别挑剔,尤其是涉及哥哥的时候。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回齐了。
这是他们家雷打不动的传统:每逢周日晚,全家必要共进晚餐。
卢见曦很高兴,老公和儿子都忙,眼下就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即便是心情不好的周怀萱,在哥哥的逗趣下,也扬起了笑脸。
一家人欢声笑语,气氛很是和谐。
突然,周父周闻知问道,“景行,你跟那孩子说了吗?她要想来,我可以给她写推荐信。”
周怀礼,字景行。
闻言,他摇头,“不用了,她可能有别的考量。”
周闻知露出遗憾之色,“惟愿她能寻得良师。”
话题就此打住,但卢见曦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说的谁?哪家孩子?”
周闻知看着儿子笑,不说话。
“妈,是炼钢厂的一个技术员,叫余自芳,我觉得她有天赋,不想好苗子糟蹋了!”
“哦,男的女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
余自芳!!!
听到这个名字,周怀萱如遭雷击,浑身颤栗!
像是一道闪电划破混沌,模糊不清的记忆顿时清晰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
她全想起来了!
余自芳,是她嫂子!
周怀礼的妻子!
上辈子,他们相识于联谊会,相恋于研究所。
那时候,她是研究院里璀璨的明日之星,而他是部队里最年轻的营长。
他们的结合是金童玉女!
可婚后的幸福却太过于短暂。
哪怕嫂嫂能力卓越、学识渊博,妈妈却始终对她百般挑剔、多加苛责,婆媳之间的关系如履薄冰。
而到今年除夕夜时,他们家更是遭受灭顶之灾!
即便如此,嫂嫂依然不离不弃,始终不愿登报离婚、同他们划清界限,在那场混乱的斗争中,为了保护自己,嫂嫂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永远的失去了生育能力。
更糟糕的是,牵扯到了余家村的往事。
嫂嫂的亲友遭到了严酷的清算。
一夜之间,她就白了头。
周怀萱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己。
嫂嫂的绝望与痛苦在她脑海里反复翻腾着,成了她忘不掉的梦魇。
人生如果有转折点,那一天就是。
她亲眼见证了一个天才的陨落。
从冉冉升起的朝阳,到不起波澜的死水。
她失去了灵魂。
哥哥也是。
1981年1月3日。
周怀萱记得很清楚。
那日,余家村终得平反,嫂嫂带着一壶酒,独身回了余家村。
那场山火只持续了半个月。
但她心中的怒火,永不灭。
周怀萱哭的喘不上气来,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攥着在蹂躏,苦涩的令人喘不过气。
哥哥,在第七天的晚上也进去了。
他说:“别怪她。”
就义无反顾的去了。
火光冲天。
后来爸爸脑梗去世,妈妈也随之而去。
周家自此只剩自己一人。
周怀萱只觉撕心裂肺的疼,沉重的过去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嫂嫂。
请原谅我,这辈子我一定要要拆散你们!
请你们,一定要各自幸福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