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的更鼓裹着朔风撞上朱漆大门,檐角鎏金铃早冻成了冰葫芦。东墙那株老梅虬枝上压着三寸雪,偏有几粒朱砂似的花苞从雪被里挣出来,暗香混着西厨院的炊烟,在垂花门前的冰挂间缭绕。
值夜的婆子提着气死风灯转过游廊,羊皮靴踩碎了一地霜晶。忽听得"咔"的轻响,原是井台边的铜盆冻裂了冰纹,惊得啄食冻果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尖扫落梅枝积雪,正巧砸中蜷在暖道口的玳瑁猫。
穿堂风卷着雪粒子往人领口钻,厨娘忙用铁钳拨了拨花厅的鎏金火盆。银丝炭"啪"地爆出火星,映得紫铜锅里的姜汤泛起琥珀光。忽然月洞门外闪过杏黄袄裙,捧着鎏金手炉的丫鬟跺着脚催:"姑娘要的雪水煎茶,快些取了来!"
二层绣楼忽地推开半扇茜纱窗,探出半截藕荷色袖口。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叩窗棂,震得檐下冰棱簌簌地落。铜镜前正梳妆的少女呵气成雾,镜面蒙着白霜,倒显出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湘妃竹。
日头攀过五福捧寿影壁时,西厢房的青毡门帘猛晃起来。裹着银狐裘的身影匆匆穿过回廊,绣鞋尖沾的雪沫子落在龟背纹地砖上,转眼化成了深色的梅印。她怀里的珐琅手炉漏出几缕沉水香,混着发间斜簪的白玉梅花簪,在扫净的雪径上拖出一道暖痕。
翠儿刚掀起锦缎暖帘,鎏金鹤嘴熏炉里逸出的沉水香便缠了上来。宋婉在门槛处略顿半步,由着寒气从雀金裘披风上抖落,这才跨进暖如春日的里间。十二幅月华裙扫过青砖地,裙摆暗绣的银竹纹在炭火映照下忽隐忽现。
"给母亲请安。"宋婉盈盈下拜时,翡翠禁步纹丝未动。她眼角余光瞥见紫檀炕几上那盏喝残的参茶,茶汤边缘凝着圈琥珀色的痕——母亲至少己在此独坐半个时辰。
宋夫人手中伽楠香佛珠停了转动,"坐近些。"指尖叩了叩炕沿铺着的白狐皮褥子,"月丫头昨儿闹得不像话,带着七八个粗使家丁闯你闺房,说是追什么..."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空气里划了道弧,"刺客?"
翠儿正捧着披风要退下,闻言手肘撞到多宝阁,一尊和田玉观音像微微晃动。宋婉伸手扶稳玉像,指尖在观音垂落的衣褶处多停留了一瞬:"二妹妹向来听风就是雨,许是见我院里梧桐影动,错认影了。"说罢从缠枝莲纹攒盒里拣了块松子糖,"母亲尝尝,这是用昨儿扫的梅花雪熬的糖渍。"
雕花槛窗外忽有碎雪扑簌簌滑落,宋夫人腕间的佛珠又开始簌簌地转。
"那暗中监视你的..."
"都安排妥当了。"宋婉截住话头,将煨在暖窠里的青瓷盏斟满,"母亲莫忧心,不过是碎了个霁蓝釉胆瓶。"茶水注入时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翠儿亲眼见着是野猫撞倒的。"
宋夫人叹了口气,“都是母亲无用,让你小小年纪便要沾染这些是非。”
“母亲哪里的话,婉儿一切都好,现如今婉儿也不是一个人了,还有林瑜妹妹作伴,她陪我这些日子我很开心”
宋母慈爱的轻轻拍了拍宋婉手背“你喜欢就好,那丫头瞧着机灵,我也甚是喜欢,你从小与宋月就无半点姐妹情分,一首以来只有咱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若是你弟弟…”
宋婉眼见母亲又想起伤心事,伸手握住宋母的手,“小瑜儿待我真心,昨日夜里担心我被坏人伤害,赤着脚跑来救我,有她陪我,母亲不必担心”
宋母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脸庞,轻声说“好…好…,你们都好,有个人陪着你,真心护着你,母亲也安心许多,她一个姑娘家孤身来此,身上又没带什么盘缠,你等会儿去库房领些银钱给她置办些冬日的衣食物件儿。”
宋婉窝在宋母怀里答道:“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宋婉才从宋母房里离回了自己院子。
宋夫人捏着松子糖的指尖蓦地收紧,糖块碎成晶莹的渣,簌簌落在万字不断头纹的裙裾上。她看着女儿行礼告退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六年前那个雪夜,产婆从血房里抱出的女婴——当时裹着锦缎的小奶娃娃,如今长大了。
"这雪越发大了。"宋婉呵气在琉璃窗上画了道弧,看着白霜迅速吞噬水痕,"待会儿让翠儿送些新制的冻疮膏给林瑜妹妹,她昨晚赤脚冻了好一会儿,不祛除寒气怕是手脚都要长冻疮了,先给她送去,有备无患"
翠儿正应着,便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不用送冻疮膏了,我来啦。”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正是林瑜。只见她裹着一件略显单薄的棉衣,脸颊被冻得红扑扑的,发丝上还挂着细碎的雪花。宋婉迎了上去,拉着林瑜的手嗔怪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也不披件厚些的衣裳,冻坏了可如何是好。”林瑜嘻嘻一笑:“我这不是怕姐姐等急了,一路小跑过来,身上热乎着呢。”
翠儿在一旁笑道:“姑娘,您还说要给林姑娘送冻疮膏呢,这林姑娘自己就来了。”
宋婉拉着林瑜进了屋,坐在火盆旁,一边给她倒热茶一边说:“你呀,以后可不许这么莽撞了,若真冻出个好歹,我可要心疼死了。”
林瑜双手捧着热茶,眉眼弯弯:“姐姐放心,我身体健康好着呢,不会有事的。我今儿来,就是想陪姐姐说说话。”两人便在温暖的屋子里,伴着炭火的噼啪声,有说有笑起来,窗外的大雪也仿佛温柔了许多。
翠儿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知道林瑜不是坏人且对自家小姐也是真心实意,对林瑜说话也没了一开始的尖酸刻薄。
翠儿笑着对林瑜说:“夫人今儿让小姐给你置办些冬衣呢,小姐等下就会去库房领银钱。”
林瑜一听,高兴道:“那就多谢夫人和姐姐挂心,林瑜何德何能,让夫人如此破费。”宋婉拉着她坐下,打趣道:“你这丫头,又耍贫嘴,跟我还这么见外。你真心待我,我自然也要好好待你。”
翠儿看着林瑜跟小姐打闹那俏皮样也在旁边跟着笑。
正说着,院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声。宋月带着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指着林瑜道:“就是她,昨儿在我院里鬼鬼祟祟的,定是心怀不轨。”宋婉眉头一皱,站起身挡在林瑜身前,冷冷道:“二妹妹,说话可要讲证据,莫要平白污蔑好人。”
宋月双手叉腰,不依不饶:“我亲眼所见,还有何假?”林瑜躲在宋婉身后,怯生生道:“姐姐,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此时,屋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一场纷争似乎一触即发。
宋婉眼神冰冷,盯着宋月说道:“二妹妹,你若拿不出证据,就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林瑜妹妹是我请来陪我的,她为人如何我心里清楚。”
宋月被怼得一滞,但仍嘴硬道:“我瞧她就不像好人,姐姐莫要被她骗了。”这时,林瑜从宋婉身后走了出来,盈盈下拜道:“二小姐,昨日我只是路过您的院子,绝无鬼鬼祟祟之意。若我的行为冒犯了您,还望您海涵。”
她言辞恳切,神色无辜。宋月却不领情,冷哼一声:“少在这里装可怜。”就在气氛愈发紧张时,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匆匆赶来,说道:“夫人听闻这边起了争执,让几位小姐都去她那儿一趟。”
宋月不敢违抗夫人的命令,只得悻悻地跟着去了。宋婉拉着林瑜的手,轻声安慰:“莫怕,有我在。”两人整理了下衣衫,也随着去见宋夫人。
一行人来到宋夫人房里,宋月率先告状:“主母,那林瑜昨日在我院子鬼鬼祟祟,定有不良企图。”
宋夫人端坐在主位,神色平静,“月丫头,空口无凭可不能乱说。”宋婉站出来为林瑜说话:“母亲,林瑜妹妹绝不是这样的人,昨日许是路过二妹妹院子罢了。”林瑜也赶忙跪下,“夫人,昨日我确实只是路过,惊扰了二小姐,是我不对。”
宋夫人看着林瑜,眼神柔和,“起来吧,我瞧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月丫头,以后莫要再如此莽撞,凡事讲个证据。”宋月虽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反驳。这时,宋夫人又说:“婉儿,你既去库房领了银钱,就给林姑娘好好置办些物件儿。”宋婉笑着应下,林瑜心里满是感激。
宋月气得咬牙切齿,这个老太婆以前不是从来不管这些事吗,怎么今日耍起威风来了。两人退出房间,宋婉和林瑜手牵手回了院子,宋婉知道,母亲这次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宋月了。
宋月看着走远的两人,讪笑到,“母亲~”
宋月虽是庶出女儿,却从来没叫过宋夫人母亲,因为她打心眼里就不承认这个主母,明明自己的生母才是最受宠的,可偏偏出身不好,她平日里只能不情不愿的唤宋夫人主母,从来不唤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