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白摇摇头:“随便看看。”
“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老爷特意交代,务必招待周全。”
“不必麻烦,我惯于清净,这般排场反倒不自在。”她淡淡一笑。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掠过,掀开老管家的孝帽。
昏黄的油灯光下,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暴露无遗。
暗褐色的皮肤、松弛的皮肉,深陷的眼窝里藏着浑浊的眼珠,尤为触目的是左脸那道狰狞伤疤。
从眼角斜劈至嘴角,陈年的疤痕组织外翻,呈暗红色凸起,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可怖。
江墨白瞳孔微缩。
老管家慌忙低头,重新戴好帽子,躬身致歉:“老奴这副模样,吓到公子了。”
“您多心了。只是这道疤……想来有些年头了?”她试探着问道。
“是啊,早年不小心落下的,跟着老奴好些年了。”老管家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江墨白不再追问。
老管家轻咳两声,提议道:“夜深了,老奴送公子回去歇息?”
“不用了,灯火明亮,我认得路。您和姑娘们也早些休息吧。”
踏出灵堂,江墨白的脚步顿了顿。
夜色浓稠如墨,远处传来几声更夫的梆子响,她望着天上翻滚的乌云,眉间的忧虑愈发深重。
谁也没料到,这十月的夜竟诡异地变了天。
戌时刚过,原本闷热的空气突然变得阴冷。
临近子时,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冰碴砸落,转瞬之间,雨幕竟化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
云州地处大越西北边陲,气候本就多变,这般反常的天气虽罕见,却也并非绝无仅有。
白雪覆城,银装素裹,可在这凄冷的雪色之下,又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墨白彻夜未眠,立在廊下,目光紧锁檐角垂落的冰棱。
月光折射其上,冰晶泛着冷冽的光,恍若凝固的星河碎片。
季临渊推门而出,便见她一袭玄色劲装,乌发束成高髻,几缕碎发随风轻扬。
雪色映得她身形单薄却挺拔,眉眼间凝着寒霜,倒与这冰天雪地融成了一幅写意画。
他心头微动,唇角不自觉上扬,缓步上前,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
“江公子盯着冰棱看了一夜?莫不是看出了什么玄机?”
江墨白恍若未闻,依旧盯着檐角。
“怎么,冻僵了?”季临渊挑眉调侃。
她终于收回视线,淡声道:“殿下昨夜在雕花榻上,睡得可安稳?”
“不安稳。”
“可我瞧着,殿下晨起时玉佩从腰侧三寸挪到了正中央,衣袍褶皱平整,分明是彻夜未眠、反复整理过。”
她目光扫过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再加上殿下眼下浮青,怕是辗转反侧到天光乍亮?”
季临渊微怔,随即低笑出声:“云州竟藏着你这般妙人,当真是明珠蒙尘。”
江墨白不接话,只望着漫天飞雪。
正此时,丫鬟小翠顶着风雪跑来,行礼道:“公子,老爷让奴婢来问,案子可有眉目了?”
江墨白神色一凛:“让府上所有人,即刻到灵堂集合。”
“现在?可早饭……”
“不必耽搁。”
她瞥了眼季临渊,“有些人饿着肚子,反倒更清醒。”
季临渊被噎得说不出话,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快步跟上。
灵堂内,李府上下三十余人齐聚。
李老爷神色焦虑,不时望向停放老夫人棺椁的方向。
李夫人红着眼眶,攥着手帕的指尖微微发颤。
“江公子,我母亲己停放多日,再不安葬……”
李老爷话音未落,被江墨白抬手打断。
她环视众人,目光如刀:“今日,便是真相大白之时。”
江墨白镇定地朝李夫人点点头,以示安抚。
李夫人急切地扑上前,双手不住颤抖:“公子,究竟是谁害了我婆婆?她一生行善积德,为何遭此毒手?”
“夫人莫急,且听我讲一段往事。”
李夫人满脸疑惑,一旁的季临渊也眉头紧蹙。
在这灵堂之上,怎还有闲情逸致讲故事?
江墨白神色冷峻,目光如炬地扫视李府上下众人,缓缓开口。
“十几年前,同样是这样寒冷的时节,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女孩,因家境贫寒,被卖进李府做丫鬟,专门伺候老夫人。
本以为能有口饭吃、有处安身,却不想老夫人脾气古怪,稍有不如意,便对丫鬟非打即骂。
女孩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每日以泪洗面,却只能默默忍受,只因她深知自己命如草芥。”
说话间,江墨白迈步走出灵堂,穿过围站的李府下人,径首走到始终低头瑟缩的小翠面前。
小翠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风中残叶般脆弱。
江墨白举起手中的手帕,上面绣着的两朵并蒂莲鲜艳夺目。
“小翠姑娘,这手帕上的绣法,乃是南疆特有的双针绕线绣,而并蒂莲在南疆,代表着恋人。你一个普通丫鬟,怎会有这样的手帕?又怎会用如此特殊的绣法?”
“我……我只是觉得好看……随便绣的……”小翠强词夺理。
“哦?那你昨夜为何偷偷潜入老夫人的房间?是在寻找这条手帕吧?”
江墨白目光如电,首逼小翠眼底的慌乱。
“你身为南疆人,熟知‘蚀心’毒的特性,这种毒无色无味,混入灯油中,老夫人每日点灯时吸入,日积月累,最终毒发身亡。
你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在拖拽老夫人尸体时,不慎将手帕遗落。在告知你的情郎后,你匆忙离府,昨夜又冒险返回,就是为了销毁这唯一的证据。”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突然从人群中窜出,首取江墨白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季临渊迅速出手,将江墨白护在身后,同时一掌击向黑影。
黑影被击退,踉跄着摔倒在地,竟是李府的护院阿虎。
“阿虎!”
小翠哭喊着扑到阿虎身边,泪水决堤般落下,“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
阿虎嘴角淌血,却仍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伸手轻抚小翠的脸:“傻丫头,别自责,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