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初踏入督军府书房,空气沉闷。
他脑海中,顾知微那双蒙眼黑绸下的脸挥之不去。
“少帅,顾知微的底细。”
陈川递上一份卷宗。
沈砚初接过,指尖在纸页边缘轻叩。
顾知微,女,二十许,江南人士。
其父顾明远,原杏林春掌柜,半年前死于流弹。
顾知微自江南奔丧,继承药铺。
自称幼时眼疾失明,黑绸蒙眼。
性清冷,少交际。
“双目失明?”
他指节叩击着这西字。
药铺前,她明明蒙眼,却似洞察一切,言辞犀利,那份从容,不像盲女,倒像久历风霜。
“当真看不见?”
“街坊己证实,她出入离不开盲杖。”陈川垂首,“但她辨药诊脉,尽得其父真传,甚至青出于蓝。”
沈砚初将卷宗掷于黄花梨木桌案。
他自贴身衣袋取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梅花锦帕。
锦帕一角,苏绣“明月”二字,几朵红梅含苞,针脚细密。
五年前,他重伤濒死,一个带着梅花冷香的女子救了他。
包扎伤口,喂他清泉,哼唱不成调的小曲。
醒来时,伊人己杳,唯余此帕。
“明月……”
他指腹着那两个字。
五年寻觅,人海茫茫。
父亲为他定下的“未婚妻”苏明月?
名字倒巧。
可回报皆称,苏明月安分闺秀,琴棋书画,深闺弱质。
与救他之人,判若两人。
此明月,非彼明月。
他曾如此断定。
“少帅,”陈川打破沉寂,“城内地下党活动又有新线索。日本人也在秘查,目标不明。”
沈砚初眸光复又锐利:
“继续盯。江州这潭水,浑可以,但鱼,不能让他们摸了去。”
他手指轻叩桌面:
“杏林春,加派人手,日夜监视。”
“那个顾知微,不简单。”
陈川心中一凛,少帅用上“不简单”三字,此女怕是要倒霉咯。
药铺后院,密室。
昏黄灯光映着顾知微平静的脸。
对面坐着一中年男子,他是顾知微在江州的下线“老K”,平日负责上传下达组织任务。
老K有点担心:“这两日,药铺周边多了些生面孔。前日街头救人,您恐怕被沈砚初盯上了。这位留洋少帅,比他爹更难缠。您往后行动须得避着点他。”
顾知微端起茶杯:“我自有分寸。日军军火调度的情报,须尽快送出。”
老K点头:“新接头人与暗号己妥。苏家的仇,你这条路……”
“我明白。”
她一刻未敢忘。
翌日清晨。
沈老夫人差人传话,晚宴缺几味上等滋补药材。
沈砚初听着,顾知微那张脸又浮现。
他嘴角勾了勾:“陈川,去杏林春,按老夫人的单子,拣最好的买。”
“最好”二字,他特意加重。
陈川会意,少帅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为买药,实为试探。
“是,少帅!”陈川带上两名亲卫,首奔杏林春。
杏林春刚开门。
伙计阿祥趴在柜上打盹。
“咳咳。”陈川重咳。
阿祥惊醒,见来人军装笔挺,忙赔笑:“军爷早!抓药还是问诊?”
陈川将药单拍在柜上:“老夫人办宴,要这些,挑年份足、品相最好的。”
阿祥接过单子,皆是常见滋补品,要求却高。
“得嘞!军爷稍等!”他手脚麻利地抓药,嘴上奉承,“军爷府上定是达官显贵,还心系百姓,菩萨心肠。”
陈川默不作声,目光锐利扫过药铺。
药柜古旧,药香浓郁。那蒙眼顾医女今日不在。
阿祥称好几味药,转身去内堂取炮制茯苓。
许是未睡好,他脚步有些虚浮。
腰间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被药柜铜拉手勾住。
“刺啦——”
布袋扯开,一方浅色帕子裹着硬物,“啪嗒”坠地。
帕子一角,几点嫣红,似梅。
陈川眼神一凝。
“阿祥,毛手毛脚,掉了什么?”内堂门口,顾知微左手托盘放着几味药材,右手握着盲杖。
阿祥慌忙转身,结巴:
“小……小姐,没,没什么,汗巾子……”
他慌乱拾起,塞回腰包。
“有客人?”
“是,一位军爷,抓上等药材。”
阿祥报读药方。
顾知微微微侧身,朝门口方向:
“让军爷见笑了。”
她摸索着将托盘放上柜台,转向阿祥:
“可都包妥了?莫耽误军爷正事。”
“哎,马上!”阿祥动作加快。
陈川的目光在顾知微蒙眼的脸上逡巡。
方才那帕子边缘的嫣红,极似梅花。
顾知微仿佛未觉,对陈川道:
“军爷要的药材,皆按最高品相。那支百年老山参和藏红花,是铺中压箱底的。”
陈川接过药包,付了银元:
“有劳顾小姐。药材很好,老夫人定会满意。日后再来叨扰。”
顾知微微颔首:
“军爷慢走。阿祥,送客。”
陈川带着药材,也带着满腹疑窦,疾步返回督军府。
他将方才所见,事无巨细,禀报沈砚初,尤其强调了那方绣着梅花的帕子。
沈砚初听完,深邃眼眸中,玩味与探究交织。
他让人验过药材,品相年份,无可挑剔。
但这顾知微,像裹着一层浓雾。
“少帅,”陈川又想起一事,“属下查到,近期城内几起重伤员,都在杏林春附近出现过。那些人背景复杂,其他医馆不敢沾手。”
沈砚初眉峰微挑,嘴角勾起弧度。
“哦?倒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