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陆军医院。
“医生说,督军急火攻心,己脱离险境,需静养。”
陈川立在沈砚初身后,声音压得很低。
沈砚初额角那道未结痂的血口子,在窗外渗入的微光下有些刺眼。
他只着深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
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像一道界碑。
他移开视线,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少帅,您……”
沈砚初摇头。
一声低唤自身后传来,带着压不住的怒火与悲音:“砚初!”
沈砚初僵硬地转身。
林佩珊在几名亲信簇拥下疾步而来,眼圈通红,平日保养得宜的面容,布满憔悴。
“你还知道来!”林佩珊冲至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指尖发颤,“你父亲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
“母亲。”沈砚初垂下眼帘。
“别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林佩珊厉声打断,泪水在眼眶中积蓄。
“看看你做的好事!他是你父亲!年前我就提醒过你,他身子骨不如从前,受不得大刺激!非得将他气死,你才甘心?”
“有些事,好好说,解决不了。”沈砚初抬眼,声音里带着疲惫,“我要真相。”
“真相就比他的命还重要?你会心疼外人,怎就不能心疼心疼他?”林佩珊胸口起伏。
“从小到大,他为你铺了多少路,挡了多少灾,你都忘了?为让你坐稳这个少帅的位置,为沈家能在江州立足,他承担了多少,你难道真就一点都看不到?”
“如今,你要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毁了沈家?”
“他为我,为沈家,便可牺牲苏家百余条无辜性命?”沈砚初眼底闪过痛楚,“母亲,这样的‘好’,儿子承受不起!”
“你……”林佩珊捶着胸口,泪水滑落。
“那些陈年旧事,早就尘埃落定!你怎的非要钻牛角尖?非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苏家……苏家那是时局所迫,是他们自己站错了队!你父亲……他也是为保全沈家,为江州安稳,才不得不做出抉择……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他的苦心?”
林佩珊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
“砚初,算母亲求你!现在就去给你父亲服个软!告诉他,你再不查苏家的案子,那个顾知微……你也跟她断干净!不然……不然,我们沈家,迟早也会落得和苏家一样的下场……”
“我没错。”沈砚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错的是他。”
“你!”林佩珊嘴唇哆嗦,指着他,半晌才迸出几个字:“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你父亲若醒来,见你还是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怕是又要被你活活气死!你走,现在就给我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不孝子!”
沈砚初紧抿着唇,最后望了一眼那扇门。
他转过身,决绝而去。
陈川急忙跟上:“少帅……”
“不必了。”沈砚初脚步未停,“他现在,想必也不愿见我。见了,只会更动气。”
看着儿子消失在走廊尽头,林佩珊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长椅上。
城郊别院,灯火通明。
沈砚初指节叩击着桌面,面前摊开一叠卷宗。
“少帅,关于赵经纶的黑料,能挖的都在这了。”陈川将另一份文件递上,“贪墨军饷,私设水牢,草菅人命……桩桩件件,足够他死十回。”
沈砚初接过,翻了几页。
“当年苏家抄家,他捞了不少好处?”
“何止不少。传闻苏家的传家宝‘碧海青天佩’,就落在他手里。”
“很好。”沈砚初合上卷宗,“放出风去,匿名举报赵经纶,证据要实。动静闹大些,我要让整个江州都知道,他赵屠夫的好日子,到头了。”
“是!”陈川领命。
不过三日,江州城内己是暗流汹涌。
警备司令部副司令赵经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雪片般飞入各大报馆。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更有传言赵经纶试图联系督军府求情,却连门都没进去。
督察院迫于舆论,火速立案。
赵经纶在狱中,不等审判,一根布条结束了性命。
待到沈霆病愈回府,下面人才敢将赵经纶畏罪自尽的消息呈给他。
“好,好得很!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沈霆枯坐半晌,胸口那股被生生剜去一块的闷痛,压也压不住。
赵经纶死了,死得如此“顺理成章”。
他那个好儿子,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一条臂膀,还顺带往他心口捅了个窟窿。
“去,把那个逆子给我叫回来!”
副官面露难色:
“少帅他……他一早就带人去城防营了,说是要整肃军纪。”
“整肃军纪?”沈霆怒极反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起,“他这是要整肃我!要把我沈霆的老底都给掀了!”
他撑着桌子起身,踉跄几步。
“备车!去城防营!我倒要看看,他沈砚初是不是真要反了天!”
城防营,校场。
沈砚初一身戎装,身姿笔挺,正对着底下黑压压的士兵训话。
他的声音不高,一条条军规纪律从他口中颁布,首指积弊。
“少帅,督军来了,车驾己到辕门。”
陈川快步上前,低声禀报。
沈砚初眼皮都未抬一下,继续宣布:
“凡克扣军饷、欺压袍泽者,一经查实,军法处置,绝不姑息!今日起,江州城防,当有新貌。”
沈霆在几名亲信的簇拥下,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虽着常服,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沈砚初!下来!”
沈霆厉喝。
士兵们噤若寒蝉,纷纷垂首。
沈霆大步走进一间办公室。
沈砚初随后进门,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父亲。”
副官轻手轻脚退出,合上了门。
“赵经纶的事,解释解释,嗯?”
“赵经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证据确凿,畏罪自尽,有何不妥?”
“证据确凿?那些证据,是你递上去的吧!”沈霆的手指着他,微微发颤,“你这是要把我的人,一个个都拔掉吗?!”
“父亲的人,若是干净的,儿子自然敬重。若手上脏的,,儿子便不能容。江州的天,该清明一些了。”
“清明?你懂什么叫清明!”沈霆胸膛剧烈起伏,“你以为江州这片基业是怎么来的?靠你的仁义道德吗?你现在跟我讲清明?你这是要毁了沈家!毁了我几十年打下的江山!”
沈砚初的声音陡然拔高:
“父亲打江山,是为了让百姓安居,还是为了豢养赵经纶这般的蛀虫?”
沈霆一口气堵在胸口,指着沈砚初,你了半天。
“江州的蛀虫,不止赵经纶一个。我会一个一个,清理干净。”
“你……你这个逆子!你真要将我沈家,将我沈霆,逼上绝路?”
“父亲。您走的路,本就是绝路。我只是,想换一条路。”
沈霆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他看着沈砚初,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好,好得很!沈砚初,自作孽不可活。你要自掘坟墓,我不拦你!”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拉开,又重重甩上。
沈砚初站在原地,薄唇紧抿。
顾知微坐在梨花木椅上,擦拭银针。
药铺外,人声鼎沸,车马喧嚣。
阿祥从外面带回消息:
“大小姐,沈家父子在城防营再度对峙,据说父子反目了。”
我们的机会来了。通知老K,立即启动B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