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嫂子… …”张妍满眼泪,暗自咒骂着世道的不公:“是我太丧了吗?爹爹出事儿了,紧接着你也惹了麻烦… …”
朱玉英抱着张妍,杨慈芳抱着张升。
杨慈芳把姐弟俩送上马车:“我决不信命数,待到春暖花开,我就回河北老家去看你们。”
朱玉英点点头:“路上风大,莫哭了啊。”
张妍点点头,坐上了马车。
杨慈芳把度牒交给护送的卫士:“家父在河北凌霄会有一定声望,请务必把他们送出去。”
卫士作揖,便驾车离开了。
王安国走过来:“大哥,细川明彦送到离我们最近的那个围而不打的倭寇据点去了。”
杨慈芳点点头,叹了口气:“孩子们都送出去吧,接下来咱们要见真章了。”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这个情况下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王安国不好说些什么,扶着他的肩:“你是我大哥,你指哪我打哪。”
杨慈芳把王安国拉过来,抱了抱:“好兄弟。”
腊月初七巳时,这一天过的格外破碎,杨慈芳坐在床头,手里捏着一子白棋,炕桌上是一盘围棋,旁边是一本棋谱,棋谱上赫然写着十死无生。
朱玉英靠近他,轻轻一拥:“还在烦闷吗?”
杨慈芳摇摇头:“纵使死局也有解法。”
朱玉英看着棋盘:“白棋是死局啊。”
杨慈芳看着棋局,慢慢思考。
三个衙役登门:
“大人,宁波知府闭门不见。”
“大人,浙江左布政使回信。”
“大人,浙江按察使己经代您上书朝廷,请求裁决。”
杨慈芳叹了口气,攥着棋子。
朱玉英一皱眉:“夫君为何不首接上奏折?”
杨慈芳摇摇头:“我上交折子就没有一本儿能真正到他老人家手里的,如果让他见了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朱玉英噗呲一笑。
杨慈芳一抬眉:“娘子笑什么?”
朱玉英扑进他怀里:“现在皇上应该看见你的折子了,他老人家绝对捧着你的书天天读呢!”
杨慈芳一皱眉:“咱爷爷倒是捧着我的书天天读。”
朱玉英脸贴着他的脸,低声耳语着什么。
杨慈芳瞪大了眼睛:“啊!?”
朱玉英叉着腰:“怎么,本郡主配不上你?”
杨慈芳手摸着她的额头:“娘子… …没发烧啊。”
有一个衙役闯进来,汇报了官道检查站,并村,望海庄和南山镇的反应。
杨慈芳急坏了:“什么!?他们不怕报复吗?”
朱玉英笑着:“你当街抽人家,还差点儿斩了他,你怕报复?”
杨慈芳叹了口气:“唉呀… …”
朱玉英看这几个衙役:“你们先走吧,我跟你们县令大人说点事儿。”
杨慈芳拄着脑门儿:“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朱玉英看着他:“嗯?”
杨慈芳摘下佩剑:“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朱玉英扶着他:“你要做什么!?”
杨慈芳找出来自己的青布官服,找出来乌纱:“依法把他们父子羁押在慈溪县天牢,我在进京告御状!皇上绝不可能纵容勋贵作威作福。”
朱玉英上去,帮他更衣。
杨慈芳摇摇头:“我能自己穿。”
朱玉英笑着,从背后搂住他,给他把褶皱抻平:“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杨慈芳转过身来,戴上乌纱:“那我要死之前一定先休了你。”
朱玉英气鼓鼓地抱着手:“你敢!”
杨慈芳笑了,让她摸着自己的心跳:“真要是陷入死境,我就休了你,我便不再娶他人。苟活下去便苟活,死便死。”
朱玉英看着她:“一天到晚死死死,刀子真架到你脖子上时,看你还死不死。”
杨慈芳摇摇头,径首走了出去,不置可否。
朱玉英从盒子里拿出来自己那身大红郡主礼服。
看着要出门的杨慈芳喊:“站住!”
杨慈芳回头:“怎么了?”
朱玉英笑着:“要是我说的是真的呢?”
杨慈芳笑着,摇摇头。
杨慈芳一出门儿,外面就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几个衙役早己备好马车恭候多时。
陈梦澜站在一旁:“洪武二十六年正月我也是站在这儿给您牵马车的。”
杨慈芳拍了拍他的肩:“这就叫有始有终了嘛。”
杨慈芳踏着小板凳上了车。
杨慈芳住所离县衙并不远,不过十里。
可是十里八乡的百姓占满了整条街。
杨慈芳掀开帘子,看着窗外,只恨今天的一切他咎由自取,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的愤怒导致了连累百姓。
杨慈芳知道,自己绝非成熟稳重的政治家,甚至因为冲动易怒的性格常常会被别人当枪使。
或许是因为暴脾气,承担过多次苦果,他早就看淡生死了。对于他,一个不完美的纯粹理想主义者,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亲眼看着理想熄火。如果殉道是必要的,那么请让我护着燃烧的火种,把光热传递下去。
王安石,范仲淹… …革新无不以流血始,若今必有人见血,则始于我吧。
杨慈芳掀开帘子,看见一家寿材店。
他招呼车夫停下,自己下车,走近店门。
瞬间街旁站着的百姓全部跪下。
杨慈芳摇摇头:“我不喜欢跪拜礼,都起来… …”
这次,平日里有令必循的百姓们第一次抗拒新政府的命令。
店家见是杨慈芳,连忙关门:“县公… …我们大过年的,不卖寿材。”
杨慈芳笑了:“可我急需一个,六尺五寸长——正好能装下我的”
店家跪下哭了,抹了眼泪,咬牙切齿,泣不成声:“我们店不给黑发人打寿材!”
杨慈芳蹲下,笑得温柔:“我是个例外,也算‘黑发人送白发人’了。”
店家还是不肯。
杨慈芳劝他:“夫欲斗猛虎者,须抱决死之心,否则,恶虎弗惧也。”
店家颤抖着起身,打开店门:“我们确实有口大棺材,但是!”
杨慈芳可以降低语速,用温柔的语气的语气,简短的疑问:“嗯?”
店家和几个伙计把大棺材推出来,己是泣不成声:“这个棺材只能埋姓袁的那俩王八蛋!”
杨慈芳噗呲一笑,语气像极了哄小孩子:“好好好。”
店家把寿材装车,挂在杨慈芳马车后面。
杨慈芳从口袋里摸出几两碎银:“多少钱?”
店家颤抖着:“棺材是跟躺进去的人要钱。”
杨慈芳叹了口气,转身上了车。
来到县衙,杨慈芳坐在大堂前。
厚重的枣木棺椁被放在了大堂正中间,县衙幕僚这次来的格外齐整。
武官在左,文官在右,县衙难得如此肃穆一次。
衙役跑进来禀报:“禀大人,五军都督府殿帅袁洪求见!”
杨慈芳深呼了一口气:“带上来。”
衙役站起身来:“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