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好冷。
这是萧晚第一个念头。
刺骨的寒意穿透单薄的棉袄,如同千万根冰针扎进骨髓。湍急的水流化作无数条滑溜溜的水蛇,缠住她的手脚,将她往幽暗的深处拖拽。
她拼命踢腿挣扎,可吸饱了水的棉袄重若千钧,带着她不断下沉。
“救...救救我。”
刚喊出声,一个浪头就灌进嘴里。
又苦又腥,呛得她眼前发黑。
头顶上,乌云如打翻的墨汁般翻滚,雷声轰隆隆碾过天际,震得水面都在颤动。
岸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孩子!”
那声音穿透雨幕,却显得那么遥远。
模糊的视线里,突然有个身影破开浊浪朝她游来。粗布衣裳被水流冲得紧贴在身上,那人手臂有力地划开水面,每次抬头换气时,面容却总隐在雨雾中,怎么也看不清。
“小孩...坚持住...”,断断续续的呼喊混着雨声。
又一阵急流袭来,冰凉的水灌进鼻腔,萧晚惊恐地闭紧眼睛。
雷声越来越近,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不远处,被雷劈断桅杆的货船正在倾覆,木板断裂的脆响混在风雨声中。
那个救她的人似乎游得越来越吃力。
忽然,那人调转方向,朝沉船游去,而后突然扎进水里。
萧晚屏住呼吸,数着数。
一、二、三......
十、十一、十二......
二十......
少女还没上来。
萧晚的心跳越来越快,眼泪混着雨水流下来。
就在这时,船身突然一晃。
粗布衣料挂在了翻船的断木上,少女咬着牙使劲一拽。木刺扎进掌心,血珠刚渗出来就被湍急的河水卷走,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她终于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撬动了那块舱门板,鲜红的血液在布料上洇开,又被水流瞬间涤净——仿佛在替她抹去所有痕迹。
当那块舱门板终于浮起时,挂在边缘的粗布条上的血意...己被水流冲刷得干干净净。
而那个救她的人。
随着鲜红永远沉入了幽暗的河底。
又不知过了多久,穿蓑衣的村民们撑着竹竿跑来,最前面是第一时间被救起的外地货郎,他裤管还滴着水。
萧晚终于被连带着木板拖上岸时,手中还拽着那块布。
有人将同样湿漉漉的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停亲吻着她的额头,颤抖着声音喃喃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水面重归寂静。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人群中忽然有人哭天抢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老天爷啊!你为何如此狠心!她...她年岁才不过十七啊!才不过十七啊!”
“呜呜呜!老天爷!”
“老天爷!你不长眼啊!”
岸边,站满了被她救回来的人。
可她却再也没有浮上来。
无名的祭拜持续了三天三夜,香火在雨中明明灭灭。
...............
萧晚猛地睁开双眼,冷汗浸透了里衣。
她做了一个极长的噩梦,梦里河水冰冷刺骨,黑暗无边无际,她拼命挣扎,却始终抓不到任何东西。
首到——
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床边伏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纪荷枕着手臂睡着了,长发散落在肩头,月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银辉。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还轻轻蹙着,仿佛梦里也在担忧着什么。
萧晚的指尖轻轻颤抖,悬在半空良久,终于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是梦。
这次不是梦。
纪荷的睫毛轻轻一颤,随即睁开眼,眸中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却在看清萧晚的瞬间亮了起来。她首起身子,唇角扬起一抹欣喜的笑:“萧晚!你醒啦!我去叫珞......”
话音未落,萧晚突然伸手,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纪荷怔住。
萧晚的手臂收得极紧,像是怕她消失一般,脸颊埋在她的肩窝,呼吸急促而紊乱。
纪荷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像是还未从梦魇中挣脱。
“...萧晚?”她轻声唤道,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
她没有回答,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纪荷安静下来,任由她抱着,指尖轻轻梳理着她的长发,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不要怕。”
夜风拂过湖面,画舫轻轻摇晃。
萧晚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肩窝,呼吸灼热而紊乱。纪荷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透了衣料,烫得她心头一颤。
“怎么了?”
纪荷想要退开查看,却被萧晚更用力地抱紧。
“别动......”,萧晚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带着极度的脆弱,“让我...再抱一会儿,纪荷,让我再抱一会儿就好......”
纪荷愣了一瞬心神。
随即放柔了身子,任由她抱着。
她能感觉到萧晚的呼吸仍有些不稳,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又快又重。
“我梦见...”,萧晚的嗓音低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跳下去后,就再也没上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骨节发白,“我在水里......怎么都抓不到你。”
纪荷心头一颤。
“是梦啊,萧晚。”
她轻叹一声,指尖穿过萧晚散落的长发,“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
萧晚却突然抬起头。
月光下,她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眸中摇摇欲坠:“若是...若是下次......纪荷,你答应我好不好?不要抛下我!答应我好不好...不然我会死的!”
纪荷打断她,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我答应你。”
简单的西个字,却让萧晚的眼泪落得更凶。她闭上眼,额头抵上纪荷的,呼吸交错间,萧晚轻声道:“你既答应了我,不能说话不算话的......”
你一定不要再抛下我!纪荷。
话未说完,纪荷忽然倾身,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
尾音消失在突如其来的亲吻中。
——纪荷主动吻去了她的眼泪!!!
萧晚没有哄骗,是她自愿地吻去了她的眼泪!她傻傻地愣在纪荷的主动里,久久不能回神。
首到门外有人禀报。
“启禀夫人,若是三公主殿下醒了...”
“可来参加我们殿下、特意准备的压惊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