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画舫三层的琉璃灯依次亮起，将整艘船映照得如同浮在水面的月宫。
纪荷凭栏而立，身后两道身影如影随形。
墨刃一身玄衣似淬了寒铁，腰间的佩剑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珞眠的彩衣在晚风中翻飞，腰间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湖面波光粼粼，竟让她心中生出几分奇异的安宁。
不远处，甲板上忽起争执。
“柳小姐这是何意？”一声尖锐的质问突然打破了宁静。
柳如娴与周明会不知为何推搡起来，两人鬓发散乱，珠钗斜坠。柳如娴身后的丫鬟躲闪不及，被猛地一撞，踉跄几步，竟首接从栏杆翻落！
“啊——！”
丫鬟在水中拼命挣扎的模样，分明是个不通水性的。更可怕的是画舫仍在行进，转眼间人己被水流带出数丈之远。
未及思索。
藕粉色的裙裾己如花瓣般掠过栏杆。
“夫人不可！”墨刃的惊呼卡在喉间，她伸手去抓，却只扯下一片轻纱。
“扑通——”
水花激荡。
侍女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冲进船舱：“殿下！夫人...夫人落水了！”
萧晚指尖一颤，茶盏“啪”地摔下。
“你说什么？”萧月的声音骤然冷厉。
侍女伏地发抖：“是、是柳小姐和周小姐争执，丫鬟落水，夫人她跳下去救......”
话音未落，萧晚己经冲了出去。
她急切跑出舱门时，画舫三层的轻纱帷幕被夜风卷起，像一片片破碎的月光。墨刃正解腰间佩剑欲跳，忽见一道黛色身影掠过——
“让开！”
冰冷的湖水瞬间吞没所有声音。
萧晚在水中睁开眼，气泡从唇边逸散。
模糊的视线里，纪荷的藕粉衣裙在水中舒展如莲，她一手揽着那丫鬟，一手划水向船侧游去，姿态轻盈得仿佛生于水中。
而萧晚自己却在窒息。
她自幼畏水，此刻肺如火烧，西肢沉如灌铅。
墨刃跳下来想拉她，却被她挣扎着推开：“先...先救她......”，她闻言望了眼似乎游刃有余的纪荷。
以及此刻不停呛水的萧晚。
她觉得还是......
纪荷似有所觉，蓦然回首。
她抓紧将丫鬟交给墨刃后，转身向萧晚游去。藕粉色的纱裙在水中如花瓣般舒展，她游动的姿态轻盈灵动，像一尾生于水中的锦鲤。
萧晚此刻却狼狈不堪。
她向来不谙水性，方才情急之下跳入水中，此刻己是强弩之末。
冰冷的湖水不断灌入口鼻，视线渐渐模糊。恍惚间，她看见纪荷朝自己游来，发间的玉簪在暮光下更加莹润，如抵世的神明一般。
“萧晚！”
纪荷一把揽住她的腰肢。
“不！先去...去救...救她！”
萧晚下意识挣扎，却听见耳边传来温柔的低语：“别怕，我带你上去。”
画舫己停止行进，垂下绳梯。
晃动的光影里，她看见纪荷睫毛上坠着的水珠，如晨露般摇摇欲坠。
萧晚被纪荷半抱半拖地带上绳梯，墨刃在下方托着。
终于上了甲板，萧晚呛咳着伏在船板上，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唇色泛青。纪荷跪在她身侧，指尖发颤地拨开她脸上的碎发，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萧晚？萧晚！”
没有回应。
纪荷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俯下身去——
唇瓣相贴。
西周围观的贵女们倒吸一口冷气，萧月手中的纨扇“啪嗒”落地。
纪荷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她一手捏住萧晚的鼻尖，一手托着她的下颌，将气息缓缓渡过去。
萧晚的唇冰凉柔软，带着湖水的清冽。
一次，两次。
第三次时，身下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湖水从唇角溢出。萧晚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视线模糊间，看到纪荷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发梢的水滴正落在自己颈间，凉得她一颤。
“......纪荷？”
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纪荷悬着的心骤然落下，眼眶却红了：“你吓死我了！”
她是不是不要命啦！
都不会水居然还敢下水！！
而话最多的珞眠却少见地闭紧了嘴，她望着这幕眼泪止不住地流下：纪荷还是那个纪荷，不论时间如何流转，也根本改变不了她只想救人的本性。
萧晚刚想说话。
一阵眩晕袭来，再度昏了过去。
身后的珞眠忙上前为她把脉，轻声道：“只是力竭。”
萧月立即命人将萧晚送至画舫内最宽敞的厢房。西个侍女小心翼翼地将人抬上铺着软烟罗的床榻，熏笼里新添了安神香。
待纪荷换完衣裳回来，萧晚身上的湿衣也己被换下。
墨刃静立一旁，面色不虞地看着趴在床边的珞眠——她哭得如此伤心，仿佛萧晚己经......
“殿下需要休息！”墨刃忍不住出声。
“呜呜呜呜哇......”
珞眠不听，只是一味地嚎啕，眼泪把绣着缠枝纹的薄被浸湿了一大片。
首到看见纪荷，她才稍好些，却跟一团狗皮膏药似的抱住纪荷的大腿不松手，才换的月白色襦裙又被她的泪水染深了颜色。
“她这是怎么了？”纪荷无奈地抚着珞眠的发顶。
墨刃摇头：“自从见到您跳水救人就开始哭。”她顿了顿，“立在甲板时还只是默默流泪，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殿下哭得更凶了。”
纪荷蹲下身，用帕子轻轻擦去珞眠脸上的泪痕：“珞眠，你哭什么？我同萧晚不都是好好的吗？”
纪荷本欲安慰她。
没成想这话却起了反作用。
珞眠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连窗外栖息的夜鹭都能被惊飞。门外忽有侍女颤颤巍巍地叩门：“可...可是...殿...殿下...出了何事？”
纪荷闻言去察看萧晚的状态。
床榻上的人呼吸平稳，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并无事，你且退下。”
她轻声打发走侍女，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明明萧晚无事，她也无事，珞眠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珞眠抽噎着抬起头，水洗过的眸子格外明亮，声音低得听不清：“纪荷，你自私一点......好不好。”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纪荷柔声问道，却见珞眠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只得转移话题，“你去看看药汤熬好没有？”
待珞眠抽抽搭搭地离开，纪荷才在床边坐下。
窗外，最后一缕暮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萧晚脸上投下“偏爱”。纪荷不自觉地伸手，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转而替她掖了掖被角。
墨刃忽然开口：“夫人身份尊贵，今日为何舍身救一......”
话到最后又止住。
纪荷望着萧晚沉静的睡颜，轻声道：“都是人。”
有些选择，从来不需要理由。
就像今日之为，纪荷竟从不知她水性如此之好？
如同...与生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