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败家子惊魂

头痛得像是被铁匠用烧红的凿子狠狠楔了进去。 刘麟猛地睁开眼，视线里一片模糊的金星乱窜。他下意识想抬手揉太阳穴，胳膊却沉得像灌满了铅水，还带着宿醉般的酸软无力。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劣质脂粉的甜腻、隔夜酒气的酸腐、还有某种昂贵的、但熏得人头晕的木质香料。这绝对不是什么996社畜能闻到的气味。 “唔……”他呻吟一声，视线艰难地对焦。 首先闯入眼帘的是头顶一顶极其夸张的帐幔。深紫色的丝绸面料，用金线绣满了密密麻麻、花里胡哨的龙凤图案，边角还缀着沉甸甸的金色流苏。光线透过帐幔缝隙，在空气里留下浮动的灰尘轨迹。他躺着的这张床宽大得离谱，铺着滑腻的丝绸被单，上面绣着同样繁复的花鸟图案，触感冰凉又带着一丝奢华的不适感。 这里是……哪儿？ 记忆像是被摔碎的镜子，尖锐的碎片混杂着浑浊的污水，猛地扎进他的脑海！ ——灯火通明的戏园子，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最中央的包厢，怀里搂着一个穿着暴露、眼神却空洞的戏子，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洋酒。台下咿咿呀呀的唱腔被他的狂笑和吆喝打断。 ——街头，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光鲜亮丽的锦缎长袍，马鞭随意地抽向躲闪不及的黄包车夫，看着对方倒地翻滚，发出刺耳的嘲笑。 ——赌场里，金条和银元像流水般推出去，输得精光时，他拍桌子砸板凳，一群凶神恶煞的保镖立刻上前，把赢了他钱的赌客打得头破血流拖出去… ——一张张面孔在他记忆中闪现：畏惧的、憎恨的、谄媚的、麻木的……所有人背后都戳着同一个标签：麟少帅！刘大帅家那个混世魔王、扶不上墙的烂泥、人憎狗嫌的败家子！ 刘麟？麟少帅？！ 他猛地坐起身！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几乎让他栽倒。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件质地柔软顺滑的月白色丝绸睡袍，上面绣着精致的竹叶纹，手腕纤细苍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没沾过阳春水的手。但这双手，昨晚还挥舞着鞭子抽打过人！强烈的认知失调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操！”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现代社会的国粹。 穿越了！而且不是那种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剧本！是民国！是军阀割据的西川！是他妈一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人见人厌的顶级恶少！原主那混乱、嚣张跋扈、仿佛带着毒气的记忆碎片还在不断冲击着他现代人的三观，恶心感一阵强过一阵。 他扶着沉重雕花的紫檀木床柱，踉跄着站起来。脚下踩着的是厚实的波斯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声音。房间很大，极其奢华又透着俗气的堆砌。镶着象牙的红木家具，描金绘彩的落地大花瓶，墙壁上挂着几幅匠气十足的工笔画，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座西洋传来的落地自鸣钟，正发出单调的嘀嗒声。窗棂是繁复的雕花木格，糊着薄薄的窗纸，透进朦胧的光线。 胃里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他跌跌撞撞冲向记忆中“浴室”的方向——那是一个用上等汉白玉砌成的、镶嵌着黄铜龙头的巨大浴缸。他扑到浴缸边沿，对着光洁雪白的池底，干呕起来。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原主奢靡放纵掏空的身体，和他此刻被荒谬感和危机感塞满的灵魂，正进行着惨烈的交锋。 “砰！砰！砰！” 沉重的雕花木门突然被擂得山响！ 敲门声急促、狂乱，带着一种末日降临的恐慌，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和原主记忆带来的眩晕感。 “少爷！少爷！祸事了！天大的祸事了啊！！”一个带着哭腔、嘶哑变调的老迈声音穿透门板，像一把钝刀子刮在刘麟的耳膜上。 刘麟的心脏骤然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原主身体残余的本能反应比他现代人的思维更快一步，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扶着冰冷的浴缸壁，勉强站首身体，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嘶声问道：“谁？…何事惊慌！”出口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门被猛地推开，几乎是撞开的！ 一个穿着青色绸衫、头发花白、面容枯槁憔悴的老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涕泪横流，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惊惶绝望的死灰色。他脚下绊了一下，几乎是扑跪在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上，也顾不上爬起，就那么手脚并用地向前蹭了几步，抬头死死盯着刘麟，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 “少…少爷！！老天爷不开眼啊！！！大帅…大帅他…他…他遇刺了啊！！！” “轰！！！” 刘麟只觉得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颗手榴弹，轰然炸开！所有关于原主奢靡荒唐的记忆碎片，所有穿越带来的荒谬感和眩晕感，在这一声凄厉的哭嚎面前，被炸得粉碎！ 父亲…刘大帅…遇刺？！ 那个掌控着西川数万兵马、跺跺脚整个西南都要抖三抖的强权军阀…死了？！ 这消息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绪和感知。巨大的空白之后，是足以淹没一切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 不是游戏！不是戏剧！这是真真切切、随时会死人的乱世！他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依靠着刘大帅这棵参天大树才得以作威作福的藤蔓。大树轰然倒塌，藤蔓的下场是什么？！ 被觊觎者瞬间撕碎！ 刘麟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管家那句“尸身正在抬回帅府”的哭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他猛地抬手扶住旁边的紫檀木梳妆台，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惨白。 梳妆台上，一面打磨得锃亮的西洋水银镜，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一张年轻、苍白、继承了刘大帅几分英挺轮廓却写满了迷茫和惊恐的脸。眉宇间还残余着原主特有的、被酒色财气浸泡出的浮肿和戾气，但那双眼睛深处，属于现代社畜的惊骇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越来越汹涌的波纹。 这张脸，如今就是挂在悬崖边上的靶子！ “少…少爷！您…您说句话啊！大帅没了…这…这天…塌了啊！”老管家见他木桩般杵着，只顾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绝望地哭喊起来，声音己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挣扎着想要爬过来，扯住刘麟的睡袍下摆。 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里面映出的惊恐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几乎是淬了冰渣的求生光芒所取代！ 荒谬感消失了。 穿越带来的混乱感被强行压制下去。 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如同烙印一般刻在灵魂上的念头：活下去！在这虎狼环伺、权力倾轧的乱世旋涡中心，活下去！ 危机感，在这一刻，彻底，完全地，碾压了一切。它不再是模糊的预感，而是悬在头顶、带着血腥味的铡刀！ 刘麟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他缓缓转过头，视线第一次真正落在在地、涕泪横流的老管家身上。他的声音异常地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诡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慌什么。” 老管家被这冰冷的三个字噎得一窒，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惧的抽噎。 刘麟的目光越过管家，投向洞开的房门，投向门外未知的、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帅府。 “天，”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锋，一字一句地吐出后面的话，“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