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村里的雾霭尚未散尽，一个佝偻身影正拄着枣木拐杖缓缓走来。那老者身披满是补丁的黑袍，头巾下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右眼处只剩一个黑洞洞的眼窝，左眼浑浊如死水，每走一步，裹着破布的脚掌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痕，仿佛刚从沼泽里爬出来。
“好，全村八户人家，一家一个代表”，随着沙哑的声音响起，老者突然抬起头，嘴角咧开不自然的弧度，露出一口黄黑的碎牙，“巳时己到，大家拿出来吧！”
半晌，全场死寂，无一人说话。
“若是你们不把金银交出来……”那老者顿了顿，枯瘦如柴的手指指向乱坟岗方向，“那我就只好给那边的老朋友送几个伴了。”话音未落，老者腰间的青铜葫芦突然喷出一团黑雾，化作数条血蛭虚影在空中盘旋，惊得人群连连后退。
朱有为突然向前一步，“交金银可以，你先把小明交还给我。”
“什么小明、大明的？不要说那么多废话，赶紧交东西。”
“你们把我的大孙子掳走了，快还给我，你不还的话，别说不交东西，就你自己也休想走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凭你们，还想要反了天不成？”
“我们反不了天，也不想反天，只要你把孙子还给我。你不放过我孙子，我就不放过你，一命偿一命。”
“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好好地活到六十岁，等着享清福不好吗？你非得到这里来闹哪样呢？”
“我没有闹，我只要你把孙子还给我。”
“我说了，没有看到你孙子。你休要无理取闹，你再无理取闹，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要怎么个对我不客气法，难道天下没有王法了吗？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好，我成全你”，这老头突然手一挥，只见朱有为“啊”的一声跪倒在地。
朱有为的叫声将躲藏在草丛中的三个儿子叫了出来，三个儿子每人托着一杆鸟铳，同时瞄准了老头。
“你们好不知趣，竟然还搞这种小儿科的东西，赶紧滚开。”这老头一点不害怕，反而变得有点愤怒。
“你不把孙子还给我，我们就跟你拼了。”
“滚开”，这老头再一声怒吼，朱有为的三个儿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周围的其他人更是不敢吭声。
朱有为突然站起来，往老头身上扑了过来。老头侧身一闪，朱有为厚厚地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们再要无理取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实话告诉你们，在我眼里，弄死你们就像捏死只蚂蚁，赶紧老老实实地把东西交给我”，这老头经朱有为这一闹，立马怒目而视，转身对着朱有为的三个儿子“把你们这劳什子拿开，不要在这里碍眼。”
朱有为的三个儿子虽然眼神中透露着恐惧，但依然坚挺地将枪口对着老头。
“滚一边去吧！”，只见老头手一挥，三人的鸟铳立马齐刷刷的飞了出去，枪口冲天牢牢地挂在了边上的樟树上，枪托垂下的角度恰如三支斜插在香炉里的高香。古铜色的枪身覆着岁月磨痕，在阳光中泛着沉郁的光泽，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天空，又恰似香火燃尽后余下的冷寂灰烬——好似这枪只祀天地，不好杀伐。
三人着实被老头的气势所吓倒了，一个趔趄，踩在路边沟沿边上，先后栽倒在草丛中。朱有为看着三个儿子全部倒在草丛里，以为己经被老头所害，就要过来拼命，刚挣扎起身就被边上的言国伟给拉住了。
见三个儿子狼狈地从草丛里站了起来，朱有为这才作罢，但依然怒目而视，却不再言语。其他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吱声，现在又经这一吓，连大气也不敢出。
此时，只见言国伟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扯着嗓子说道：“乡亲们，钱乃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把金银交了，保住性命才是要紧！”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我言家的金银全部在这里了！”
朱有为的瞳孔猛地收缩，别过头“呸”了一口。言国伟一家平时穿得破破烂烂的，怎会突然间如此慷慨？当言国伟将钱袋递给老者时，后者独眼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还是言先生深明大义，识时务”，老者嘶哑着说。
“不能交！”看到其他人也蠢蠢欲动，朱有为紧握着拳头，“这些恶鬼只会得寸进尺！咱们跟他们拼了！”他的话如扔进大海里的一块石头，没有激起一点涟漪，现场依然一片死寂。
言国伟左右看了看，凑近朱有为耳朵轻声说道：“拼？拿什么拼？拿你们家挂在樟树上的鸟铳拼吗？有为兄弟，这次别犟了，还是交了吧。”言国伟冷笑一声，“再说了，打得过这个，还能打过整个幽冥阁的人吗？”说着，他指了指老者腰间的青铜葫芦，那里面的动静似乎更大了。
突然，朱有田颤抖着走了出来，“我叫朱有田，我交！这是我们家的全部金银饰品，只求你们放过我家……”
“我叫朱大财，我也交！”
“我是朱伟家的，我们也交……”
在言国伟的煽动下，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交出自家的金银饰品。
朱有为看着这一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财物的掠夺，也是一场对人心的摧毁，更是对他们尊严的践踏。
“尊者，我叫朱地生，我也交，我现在马上回去取。”
“我们也马上回去取”，朱国华和朱连生对视了一眼同时说道。
“好，谢谢大家的配合，希望大家抓紧时间，还剩半个小时，过时不候。你们也休要去耍什么花样，给自己找苦头吃”，老者叮嘱道。
“尊者，那我们这些交了的，可以走了吗？”朱有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行，只要还有一个没有交齐，你们一个也不能走。”
老头这么一说，现场顿时出现了一片躁动，大多数是对朱有为的指责声，少部分是劝说声。
“你自己要死，可别连累我呀！”朱有田首先发难。
“你们家要给小明陪葬，是你们家的事，我们不奉陪。”
“有为兄弟，身外之物怎么比得上你们全家七八口人的命呢？”
……
朱有为不敢看周围村民复杂多样的眼神，那些眼神里有轻蔑，有责怪，还有一丝看笑话的幸灾乐祸，不管是哪种，都是一把杀人的刀。
半晌，在村民的期盼中，终于传来了朱有为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我……我交”，然后示意二儿子回去取东西。
周围的指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轻快的欢愉声。整个过程，被蛰伏在远处一东一西两处樟树上的人尽收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