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摇光指尖搭在交椅上。
他回想着腥风血雨的大荒,并不想他的徒儿投身其中。
这和一粒明珠跳入血海有何区别?
但段春衣目光坚定,绝不肯陪老年人在菜都种不活的地方坐几百年牢。
贺兰摇光只能道:“为师对你服软。”
他看的书还是有用的,在徒儿身上不管用,但还可以对他管用。
过些日子,可以让本家再寄些书过来。
贺兰摇光取出他的通讯玉牌。这东西他用的不多,但往后要多多熟悉了。
段春衣乖乖上前,与师尊联通玉牌的法印。
贺兰摇光望着通讯玉牌上那个[段春衣],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它,将它置顶。
然后又戳手指,加了两个字在前面。
[爱徒·段春衣]
顿了顿,又加了两个字。
[乖乖爱徒·段春衣]
想了想,他又改了一个字。
[不乖爱徒·段春衣]
……
段春衣揣了玉牌,就开始叽里呱啦问师尊爱吃什么,爱喝什么,有什么忌口,要给他带糕点酥饼回来。
贺兰摇光手指在通讯玉牌戳戳,口中道:“都可,都可,并无,多谢。”
段春衣:师尊对我真没有耐心啊。
在走之前,段春衣挠挠头,试探着提出申请:“师尊,贺兰师尊?摇光师尊?雪柳师尊?”
“嗯?”贺兰摇光看向他的不乖爱徒。
他面无表情的谪仙脸,微微抿起唇,柳目纤长的眼睫垂落,如蝶翼轻震,“你说。”
“徒儿有件事,想要拜托师尊。”
贺兰摇光蓦然想起《师徒的羁绊》,他道:“你说。”
“因为觉得这件事一首瞒着师尊不好,所以徒儿犹豫了一天,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您。”
“在徒儿告知您之前,徒儿先认错。”
段春衣一副羞愧的模样。
贺兰摇光百年来毫无动摇的心,蓦然有些紧张,他捏紧手中书皮,想起了那本《师徒相处之道上:暗中觊觎师尊那些年……》。
他清冷淡定的嗓音,莫名有些干涩,“你说。”
段春衣老实巴交,垂着手。
“徒儿在您分给我的殿宇旁边,刨了个大坑养鱼,还种了两畦菜。”
她说完,等了等,抬眸见贺兰摇光目不转睛盯着她。
段春衣眨眨眼。
贺兰摇光道:“继续。”
段春衣:还要认什么错?
她红着脸,继续:“徒儿一时财迷心窍,贪污了师尊的月例。徒儿有罪。”
贺兰摇光:“这些我都知晓,你还要说什么,为师不知的?”
贺兰摇光:“你有什么,为师不知的罪过?对不住为师的罪过?”
段春衣:?
因为你不给见面礼,心里偷偷喊老登算吗?
段春衣一脸无辜地摇摇头。
她将话题转回自己的意图,道:“师尊,徒儿知道不该擅自破坏您的殿宇,但事以犯下,错己铸成。”
她道:“如今百尾鱼儿正在鱼塘遨游,菜种己在冻土里生根。”
“而我,明日却要下山完成宗门任务,归期未定。”
“那些鱼儿和菜苗,不论是交给宗内任何一人,徒儿都没法放心,唯有师尊,唯有仙风道骨,无所不能,惊才绝艳的师尊,才是我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师尊,徒儿想要将鱼塘和菜地托付给您。”
贺兰摇光原本专注望着她,后来微微撇开脸,冷淡的脸上微微浮现红晕,“为师,确实极为合适。”
他的指尖微弯,不自觉戳穿了手中的书,低声道:“你我师徒,确实关系要比所有人亲近。你最最信任为师,也是情理之中。”
贺兰摇光转眸,望着双目熠熠的首徒兼爱徒,道:“为师答应你了。”
今夜便传信,令本家在搜寻师徒之道的典籍外,再搜寻些种地养鱼的书本。
段春衣其实也没那么信任。
但是她在合欢宗认识的师姐师兄都要和她下山,就剩最清闲的师尊了。
虽然师尊长得飘逸如仙,俊美无双,但算算年纪,也该有些侍弄庄稼,钓鱼养鱼的喜好了。
段春衣小心问:“师尊从前养过鱼吗?”
“并未。”杀过海兽。
“从前种过地吗?”
“并未。”烧过灵植。
新手上路,那段春衣很不放心了。
她踌躇一番,看向师尊那高贵淡泊的气质,清冷出尘的脸,戴着白色手套,修长干净的指节,一身纤尘不染的雪色里衣墨色氅衣,如何放得下心?
这清冷仙尊,能种好地吗?
段春衣:“师尊,我能说一些大胆的话吗?”
她道:“可能会有些冒犯您……”
贺兰摇光的指尖又是一颤,呼吸微滞,从前随意看过的字节又开始飘动。
他:“你说。”
段春衣观察他的面色,大胆道:“师尊听完,不要怪罪我无礼,我就说。”
贺兰摇光握紧了交椅的扶手,忽然有种想要逃的欲望。几百年第一次,被这种奇奇怪怪,像是脑袋一寸寸变坏的慌张感笼罩。
他想,徒儿真是一种很邪恶的存在了。
果然他从前不收徒是正确的。
而如今,他认了,但也只能有这一个。
贺兰摇光撇开眼,微抬下颌,“说,不会怪罪你。”
段春衣大胆发言:“若是师尊没有侍弄田地与鱼池的经验,可以和师兄师姐们一样,放点血喂一喂,它们就会长得很好了!”
之后,又是沉默。
没有等到下文,便是没有下文了。
贺兰摇光缓缓将手中的书,插入书柜中,“它们受用不了为师的血肉。”
“那十几个元婴期的小东西,血中并无多少灵力。”
贺兰摇光道:“为师的血,只用一滴,你的一池鱼,便毁了。”
段春衣很有严谨的科学精神:“那么,半滴呢?三分之一滴呢?稀释了一万倍呢?”
贺兰摇光:“……”
段春衣:“师尊,那都是我的口粮,您再想想办法,千万不能让它们死掉啊。”
贺兰摇光忽然:“若是为师用血肉喂养了那些鱼与菜蔬,而你以它们为食,便是间接吞噬了为师的血肉。”
段春衣:“我会死掉吗?”
贺兰摇光摇摇头。
她不会死掉,而他稍想一想,便忍不住羞窘。
她再三想要他用血去饲鱼,莫非是十分渴望,他的血肉?
真是……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