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鳞记事**
**血指按红卖鱼契,水母凝冰女儿心**
1978年惊蛰的晨雾里,张满的拇指按进印泥。油墨渗进掌纹的沟壑,在渔业社收购单上拓出个模糊的"张"字。会计老周拨着算盘珠冷笑:"十西岁就想当船主?等你爹的死亡证明批下来再说。"
张满攥着青铜鱼刀走出公社大院。院墙新刷的"解放思想"标语下,二狗正用树枝戳弄一只搁浅的桃花水母。那半透明的小东西在泥洼里一张一缩,像极了妹妹阿花犯哮喘时的喉咙。
"哥,渡口杂货铺新进了玻璃瓶。"二狗突然压低声音,"装这个送给小荷姐,她肯定..."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记暴栗。张满耳根发烫,却摸出藏在裤腰的荷包——里头装着三个月来偷偷攒的鳜鱼鳔,晒干后薄如蝉翼。
杂货铺门前的冰棍箱冒着白气。小荷正在往黑板上写"凭票供应",辫梢系着的红头绳像尾小红鱼。张满的胶鞋在门槛上蹭了又蹭,还是在地板上留下个泥脚印。
"要...要那个。"他指指柜台最上层的标本瓶,声音比蚊子还轻。小荷踮脚取瓶时,后颈露出个月牙形胎记——竟和妹妹阿花的一模一样。张满突然想起父亲沉船那夜,母亲说过这种胎记会招水鬼。
"三块六。"小荷指尖点在玻璃上的倒影,正好罩住张满衣领的补丁,"你爹的事...节哀。"
窗外传来柴油机轰鸣,公社新买的机动船正在卸货。张满摸出八枚温热的鹰洋排在柜台上,正是父亲藏在舱梁暗格的那三枚,加上他偷偷熔了祖传铜香炉换的五枚。
立夏前夜,张满蹲在船尾制作标本。桃花水母在酒精里舒展触须,月光透过瓶身,在舱板上投下淡蓝色的光斑。他突然听见船底传来"咚咚"声,像是有人用指节敲击龙骨。
水下浮起串气泡,渐渐凝成个人形。那影子穿着藏青布衫,腰间别着铜烟锅,分明是沉湖五年的父亲。张满手中的镊子"当啷"落地,再定睛看时,只剩几条鲫鱼在啄食船蛆。
次日清晨,渔业社来了穿中山装的干部。张满看着母亲在"自愿放弃集体捕捞"的保证书上按手印,印泥竟和父亲船契上的血指印同色。回家的路上,二狗突然指向湖面:"哥!银鱼汛!" 银鱼干可是高档货,晒干可以卖三块多钱一斤,每年这个季节银鱼洄游,成群结队,他记得他父亲一天最多捕捞了十来斤鲜鱼,晒在竹篾盘里,银光闪闪。想到父亲,张满心里一阵绞痛,他暗自发誓,一定好好撑起这个家,把弟弟妹妹照顾好。
张满只看见造纸厂新排的污水,正把湖水染成绛紫色。他怀里的标本瓶突然发烫——里头的桃花水母不知何时化成了血水,把玻璃染得像喜轿的盖头。
诗云:
银鳞记账印泥红,水母凝冰琥珀中
谁见沉船敲夜月,血珠化入晚霞浓